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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关老大提醒得早，大家都死命趴在地上。
那风中似乎有把无形的巨铲，只要身下有点空隙，它就会乘虚而入。把人铲起，远远扔出去。
有个小太监想跟风夺一只箱盖，结果连连冲出好几步。要不是赵路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的双脚，只怕一会儿就要被冲没影了。
一番拼死挣扎，也算有惊无险。
倒是丫鬟们安顿，关键是乳娘，让四个丫鬟团团围定，统统趴在自己的腿上。再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张开自己的身子再覆在她们的头上。虽然这种姿势未免有点憋屈，然而倒像一个整体一样，彼此都有了牵扯和照应。
风最厉害的时候，甚至都把乳娘背上的衣衫撕开了。就这样，风小些大家松点劲，风大了再绷紧，倒也不曾有过险情。
这边小乐不再让赵瑾压在她身上了，稍用真力，恨不能把他直接摁进沙子里。
赵瑾难胜真力，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真不是她的对手。能否由着自己做主，全看人家的容让程度。但他也想保护对方，情急之下只能拼命往下刨坑。
刨着刨着，最后竟然刨出一个大坑，把两个人沉到坑里都绰绰有余。
“瑾哥，日后你可以改属猪了……”
等到两人都团到坑里，小乐狠狠亲了他一口。赵瑾有点哭笑不得，她已知道他的属相是最为懦弱的兔子。
待到天明，雨小了，风也不那么猛烈了。
检点一下，幸好人都在，除了一点剐蹭，也没大的伤害。
只是需用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了几只灌过沙子的箱子，还有几只破了。灌了沙子重，还真吹不走。
倒是乳娘，哆哆嗦嗦从身子底下扯出半袋米来，那是昨夜做晚饭剩下来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哼！你倒有兴作诗？”小乐一听笑了，不免揶揄一声。
“只是连句而已，这不应景吗？”
也算一语成谶，接下来的几天几夜风雨不停，就是迟迟不见船来。
连天风雨，无一不潮，再也不能生火做饭了。小乐让乳娘继续管着米袋，每人每天一小把，饿了嚼几粒，但也没几天可分的。
到最后，乳娘倒是给赵瑾藏了一大把，塞给他，可他最后还是分给了大家。赵瑾为此还有点生气，只觉得乳娘这会儿就不应该再自私了。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是那种不耐烦的姿态已经让老人上下浑身不自在。
小乐毕竟自小就有鉴貌辨色的历练，她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没人的时候，她对赵瑾说乳娘最后的那点米很可能是她从自己牙缝里省下的。
赵瑾这才恍然，多少有点后悔。只是他从小就养成了，对生母或者乳娘耍性子之后从来不用道歉。他只要时不时多凑近她一些，乳娘就要不住抹眼泪了。
再也没一点吃的了，饿了只能喝点雨水充饥。
倒是赵路想出了办法，风小的时候，带着那几个小太监去浅水里摸海蛳贝壳那些小东西充饥。
年轻人都还可以，偏偏乳娘吃不惯，一闻腥味，她就要吐。
只是能捞到的东西非常有限，不知是不是赵路他们还没有经验，还是风大雨大，那些小东西都跑到深水里面去了。东西少，就只能集中在一起，每人分一点，聊以充饥而已。
五天过后，乳娘第一个病倒了。
小乐这会儿认定乳娘可能把自己原先分到的口粮都留着，省给赵瑾却还落了埋怨。又饥又渴，加上那几天还老用自己的身子给丫鬟们遮风挡雨，再说年纪又是最大。赵瑾越想越觉得小乐分析得对，心里愈发愧疚。
接着小乐也病倒了，赵瑾心想一定是酒醉那晚守着自己一夜没睡的缘故。再说风雨之际，她总把沙坑里水少的地方让给自己，自己则总趴在低洼处。人整天泡在水里，没病的人也都受不了，何况有病之人？
赵瑾招呼赵路，把那些残存的箱子，重新灌满沙子，凑起来搭成一个半圆。再挖出一条舢板，覆盖在箱子顶上，用沙子堆上去，变成一个带顶的大沙围子。
总算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空间，赵瑾只后悔自己早先没能想到。虽然里面还是潮湿不堪，但至少不会有雨直接淋到身上。
赵瑾把乳娘先抱了进去，又把小乐抱了进去，然后让丫鬟们也都躲了进去。至于他和赵路，还有四个太监则轮流进去避避，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这个沙围子比先前三个中的任何一个都大，但是对于这么多人来说空间依然逼仄。毕竟是三个沙围子的残存部分拼成了一个稍大一点的围子，仅此一个了。
第七天头上，乳娘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夜，她睡得很平稳。本来夜里，都要招呼赵瑾到她的身边。赵瑾只当她不愿他在雨夜里逗留外边过久，借着唤他让在里面多避一会儿雨。
如此看来，这是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点眷恋。乳娘一直木讷无言，到临终也没多说一句话。就这一夜没叫他，赵瑾还自以为是消停呢。
早晨叫她不醒，一摸已经硬了。
除了生身母亲，乳娘是赵瑾最亲近的人，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倘若把他十五年来的人生比作挂在胸口的金锁片，一根红线，两块锁片。那么他的生母便是那根红线，一块锁片是少年，一块锁片是童年，乳娘就是他的童年。
所有的人都哭了，沦落在此，先前谁也没有出声哭过，私下里饮泣则不算。为乳娘哭，也为自己哭。
小乐哭得最凶，双手抱着赵瑾不放。
“我也会像乳娘一样死吗？”
听到小乐这么说，赵瑾拼命摇头，然而他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难言的懊恼，无尽的自责，同时也为眼前的这位担心。
小乐的身体很烫，似乎在发烧。他感觉得到她的害怕，任凭人把指甲深深地嵌进自己的脊背。
天热，尸体不敢久留。赵瑾和赵路把乳娘抬到沙丘顶端，埋了。
扯下一块箱子板，做了墓碑。木头早已湿透，墨迹一着就洇。没辙，赵瑾只能用刀子先刻好，再用墨汁涂在凹槽里。
就在落葬之后，小乐忽然说自己的病好了。
赵瑾看她脸色特别红润，真是有点不敢相信。再摸摸她的额头，还是比自己的烫。
小乐说要吃东西，赵路赶紧带人去摸。
可她吃了就吐，明显是跟乳娘早先的情状一样。然她偏不放弃，吐了继续吃，不停地折腾，也不知道她究竟吃进去了多少。
午后雨小点了，她要拉着赵瑾去散步。
赵瑾不敢违拗，权当哄她开心了。然后一旦迈开步子，总觉得她的人在飘，不禁拢紧了点，让她的身子完全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说实话，那天霍平选择在这里冲滩之后，他们一直就在这一块活动。加之第一夜就开始风雨交加，更没心思往别处溜达。不过比起前几天的瓢泼大雨，今天的濛濛细雨，简直就算是老天的恩赐了。
稍行一段，又是一个沙丘。爬上沙丘一看，原来这个荒滩一眼望不到头。
赵瑾想也许是雨天的关系，目力有限。高矮不等的沙丘，连绵起伏，或断或连，间有不少水洼子将它们肆意分割。
极目所至，没见一棵像样的树木，只是近处有些稀稀拉拉的小草，他也不识。
小乐显得特别兴奋，走几步便笑吟吟地回望一下。细雨都遮不住她一脸红晕，恰如那天在乌蓬小船上刚喝了点酒。又恍如一颗烧红的炭球，几乎透明的肌肤下可以看到火焰。
她的呼吸有点短促，明显是在警示着她卧病才起。
赵瑾看看走得远了，几次想停步。
“瑾哥别停下来，小乐会摔倒的……”
倒也真是，她的上半身几乎都挂在他的胳膊上，如果他先停，那她肯定会往后倒下。
又翻过两座沙丘，还是望不到荒滩的尽头。
这次赵瑾没说，倒是小乐自己停下了。只见她冲前一步，转身跟他面对面站定。
开始他还以为人是虚弱踉跄，正欲去拉，却反叫她抱住了胳膊。
“瑾哥，来吧！”她凝视他片刻，微微喘着说。
“这里只有天，只有地，小乐请它们作证，小乐要做瑾哥名副其实的女人……”
“小乐……”赵瑾明白了，但他实在不敢直视她那种病态的潮红。
“不行！小乐……”
“不！瑾哥，请你成全小乐……”
“不要，小乐，等你好了……”
“瑾哥，小乐自己心里清楚，说不定在哪天早晨，小乐也会像乳娘一样再也醒不来……”
她长喘了一口气，又说：“小乐已经是瑾哥的女人，小乐已经很知足，小乐只是不想再留一点遗憾……”
“小乐……”
“见到孟婆的时候，小乐就能告诉她，我是瑾哥的女人，名副其实……”
“小乐……”
“瑾哥，快来吧……”
“小乐？！”赵瑾忽然不会动了，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竟在一瞬之间点了他的穴道。
“对不起，瑾哥，假如今后小乐有命陪你，什么都听你的，只是现在就请瑾哥体恤一回小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