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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肖正德想不感激王爷老爹也不成了。
记得当初对他是何等的不屑，尤其是自己的承祧机会丧失之后，他多么希望时任当朝大将军的老爹能为自己出头，哪怕不敢到堂上闹，就在家里说几句狠话也行，可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幸，笑呵呵地连声说好，感谢皇兄让他又多了一个生意场上的帮手。真可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在他眼里，老爹的心里除了生意。就是生意，从前给他大将军，现在一个王爷的头衔，简直就是浪费，一个守财奴而已，走路都怕树叶砸破头。
只没想到他在晋阳也有铺点，也是亦商亦镖的那种，掌柜的竟还是外宅的一个保镖，肖正德小时候还跟人练过。更没想到，人家居然会找到客栈来。
乍一见，还以为是老爹阴魂不散，准定是高城那边飞鸽传信，报到了临川，于是老爹就派人追到了这儿。细细盘问，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人家这是主动给少主报信来了，原来这位掌柜姓王，原本就是北方人，所以王爷就把他派回来。十几个年头经营下来，北国首都邺城还有陪都晋阳的买卖都归他提调，在这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富商。朋友不少，官商都有，渠道众多，消息也很灵通，尤其是北国朝廷和陪都相府都有朋友。
肖正德一行到晋阳的时候，王掌柜正在邺城办事，所以也没及时得到音讯。从邺城回来后，一则高城的飞鸽传书已到，二来他在相府一个当书办的朋友拿来了一份抄稿，事关南国临川肖家，人家知道那是王某的旧主。
那是一份奏折，肖宝夤起的稿，准备让相爷丁则过目，以备不需。
肖正德粗略翻看一遍，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原本以为肖宝夤老不安排接见，只是胆小怕事，瞻前顾后而已，毕竟他还算是南朝皇侄。
所以准备再待几天。如果还不见消息，一则去在这陪都的相府别居探探，二来实在不行，干脆直接上邺城找找门路。哪里想得到，这肖宝夤不仅不为他引路，反而已在未雨绸缪，提前堵人的后路了不是？要不是老爹在这也有人，他们这一伙人还不依旧蒙在鼓里，两眼巴巴地等着人家回信？
“……肖正德自云避祸，远投宸掖，背父叛君，骇议众口，深心指趣，厥情难测。”
不一会儿，兄弟几个都闻讯过来了，肖正则拿起那份抄稿，忍不住念出了声。
“……而正德居犹子之亲，窃通侯之贵，父荣于国，子爵于家，履霜弗闻，去就先结。隔绝山淮，温凊永尽，定省长违，报复何日？以此为心，心可知矣。”
“……至如正德，宜甄义以致贬。昔越栖会稽，赖宰嚭以获立。汉困彭宋，实丁公而获免。吴项已平，二臣即法。岂不录其情哉？欲明责以示后。”
“况遗君忽父，狼子是心，既不亲亲，安能亲人？中间变诈，或有万等。”
……肖正则读完了，整个房间立刻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似乎他们都忘了愤怒，而都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剩下一点哭笑不得。
夏洪虽然听不懂里面全部的内容，但从肖正则的语气就有了足够的理解。他正想破口大骂，但是肖正德好像早就猜到了似的，先用眼神制止了。
夏洪何尝不知，在这北国，丞相丁则权重一时，朝廷的号令几乎不出京都。而丁则常居别都，朝廷的号令也得通过别都发出。肖宝夤投北之后，一直效命于丁则。丁则作伐，还让当朝的南阳公主下嫁于他，可见人对肖宝夤的器重。而在这别都，兼之肖宝夤已经明显在忌，能不再小心？
须臾，还是肖正德打破了冷场，他让王掌柜坐下，王掌柜哪里敢坐？于是他也就不再客气，连寒暄带顺便，问了不少别后的情形，尤其是北国的政局。
王掌柜无意中提到了肖瓒，也就是改了名的肖综，这倒让肖正德他们来了兴趣。肖正德赶紧吩咐两个随侍太监在房外前后看着，然后再往下问。
王掌柜说这次在邺城，听说南嘉的皇次子肖瓒也到了那里，开始他还以为有假，因为肖嘉皇子一辈都以绞丝旁的字序辈，怎么出了个斜王旁的皇子来？
后来一打听，原来是肖综更名肖瓒，据说还是前齐废帝肖宝卷的遗腹子，只是前齐国亡宫破，乃母又被肖衍纳幸，才出生在南嘉的皇宫里。现在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来寻亲。也是肖宝夤认为匪夷所思，从中阻扰，不了了之。最后走投无路，竟然去了邺城，已为北朝接纳。
据说肖综－肖瓒在与肖宝夤争执时，竟然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以表忠贞，这一点很让北朝天子赏识，依旧还封丹阳王，据说还有将公主寿阳下嫁的意思。
夏洪是个粗人，虽然有点想法，但憋不住还是要问：“不是说这里相爷一手遮天，晋阳嫌弃的人，邺城反倒稀罕了？岂不让肖宝夤和他的主子难堪？”
“回二爷……”刚才肖正德已把他的诸位兄弟都给介绍了，所以王掌柜都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只见他压低了声音，不无神秘地说：“当今北朝的这位是个少年天子，现在也已长大，而托孤大臣丁则只是不肯还权。小的早就听说邺城也在动脑子，想来他们定是网罗，况且肖综也有才名……”
“若以文才，只怕大哥也不遑让……”黄暹已经有了注意，也就凑了上来。
肖正德纵然感激王掌柜，但也不敢过分置信，所以他很快打断了黄暹：“谢谢王掌柜，兄弟们也是乍来初到，无论是邺城还是晋阳，都得仰仗你了……”
“少主抬举，折煞小的了……”王掌柜想了想，又说：“还请少主鉴谅，本来主子到了，小的应该尽尽地主之谊，只是老爷曾有关照，不到万不得已……”
肖正德自然明白，连忙拍拍他的肩膀：“这我明白，你这份才是大大的功劳……”
说着，他指了指黄暹还在翻看的那份奏折抄稿。
等到王掌柜辞去，肖正德才让黄暹说话。
其实黄暹的主意不说，大家都有点明白，只是这个事确实也需要好好斟酌一下。
晋阳有肖宝夤在，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接下来也只有往邺城走了。黄暹的意思，既然北国天子不满老臣丁则，何不去那助他一臂之力？
“可要是肖综，哦，肖瓒，不管他肖综，还是肖瓒，也在那儿给咱们跘脚呢？”
肖正则的担心，大家都明白，肖综素与临川肖家不睦，曾特地撰写《钱愚论》，攻击老爷子。而且以前堂兄弟们见面，从不打招呼，简直如陌人。将来要在一个庑殿下共事，能成？恐怕不使一点绊子，根本不可能。
“大哥，那肖综比不得肖宝夤，一边是经营了二十多年，一边不过先到几天……”
“四弟这话有道理，只是咱们再也不能走错一步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夏洪急了，嚷道：“空口说白话也没用，到了邺城再说，我们暂时奈何不了肖宝夤，但是我就不信对付不了那个七个月生的，大不了我让他重新投胎去……”
“那倒不成，听说他手下也有一帮江湖好手……”
“管他呢，反正到了邺城再说，大不了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黄暹冷笑一声，随即幽幽说道：“肖综一事听后再说，关键是北昭朝廷会不会接纳我们，如果不接纳，现在说啥都没用，所以我们得想一个投名状……”
“啥投名状？”夏洪很不习惯挤着嗓门说话，都已经憋得脸红脖子粗了。
“刚才老王说少年天子稀罕人家杀子效忠，咱大哥就不能也照样来一回？”
“你胡咧什么？”这回连肖正则也不乐意了，他搡了黄暹一把。
“谁胡咧了？”黄暹本是喜欢卖弄的人，只要有效果他就来劲。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夏洪更不乐意，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子。
“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狗嘴里还真吐不出象牙……”
肖正德不是没有儿子，还俩，只是再怎么无奈，也不能动这念头。
“真所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想让大哥被人骂禽兽不如？”
肖正德一直没吭声，只是绷着脸望住大家。肖正则和夏洪只以为他无法说话，所以你一句我一句，轮番着数落，而黄暹则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喂喂，你们说的这些道理，难道那位皇次子也不懂？人家那么好的文才，这一点道理，还不是小意思？他都能做得出来，咱又何必假冒圣人？”
黄暹见大家都不接口，又说：“再说古人还有杀子适君之举，那算极忠……”
肖正德不由得笑了笑，他读的书要比他们多，易牙杀子的故事他能不知道？而且意思完全不是黄暹所说。不过并不想揭穿，知道他又在卖关子。
黄暹一看肖正德不仅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味，更是得意了：“肖综这一着，已经算是做到极致，大哥再想别的法子，恐怕根本就别想盖住人家……”
如此一说，夏洪倒也不得不承认有道理，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杀了，还有谁能比得过？夏洪对肖综不算十分了解，反正就觉得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原先想着人家出身高贵，饱学多才，眼睛该往上瞄。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衣冠禽兽，反倒满满地生出一腔鄙夷来，心说真是世事难料啊。
“可要动两个世子总是不行……”
“谁说我黄某人非要让动世子了？”
黄暹这一说，肖正则和夏洪都是眼睛一亮，肖正德脸上则掠过一丝冷笑。
“你不是这个吗？！”夏洪虽说知道黄暹鬼点子多，但还没完全想明白。
黄暹逗够了，便干脆自解谜底。“这几天，小弟在街上闲逛，早就留心到有不少孩子的头上插着草标，刚才老王一说，我还能不想起他们来吗？”
“你说买一个来？”
“买一个，就能救一家，也许救不了一世，但总能救一时吧？”
“可是不还得杀了？”
“这满天下的流民，就皇帝老子也救不过来，咱们不是能救一个算一个？那不也算行了好了？既是救了卖主的急，也算我们没有滥杀无辜不是？”
夏洪只会乐了，骈指连点黄暹，只会摇头，说不出话来。
肖正则一听本还想辩，可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来。黄暹的主意也算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如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见得真的拿侄子去顶坑？
“只是会不会让人看穿？”肖正则换了一种口吻，不无担心地说。
“从晋阳到邺城还有好点路，要不干脆在半路上找个合适的，人不知鬼不觉……”
“这更好，这晋阳也算肖宝夤的地盘，既然他敢弄这玩意儿……”肖正德终于开腔了，他拍了拍案上的那份奏折抄稿，接着说：“只怕周围早有盯着……”
最后商定，就跟麻杰说要南下去濮阳，既然肖王爷宝夤忙，就托他代辞了。而他们则抓紧时间出发，在半途再折行向西，争取赶在这折子前到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