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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峦看到吴昜晖迟疑不答，知道她还没拿定主意怎么跟乃姐摊牌，便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还记得刚才上山之前，山下正在聚集的人，和尚为多……”
吴昜晖当然记得，不就是两个时辰不到之前的所见所闻吗？
当时上岸，从码头到山门，尤其是码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像在赶大集。要不是甄汇一直替她挡着，只怕也被人撞了好几回了。什么人都有，有江湖打扮的，也有村汉和渔夫，船娘和粗女。有闲逛的，也有赶路的。闲逛的信步漫游，赶路的匆匆忙忙，热闹程度都快赶上建康的秦淮河了。
甄汇打听了一下，方才知道是有人广撒英雄帖，召人前来，跟灵山后崖的石佛有关。只究竟谁发的帖，各人说法不一，有的说是灵山书发，有的说是佛门口传，倒是没听见有人来奔丧。尤其到了山门口，就剩他们这路上山来。
可见当下可真是一个佛兴道衰的局面，当然也可能他们来得不怎么凑巧，也许是前一波吊丧的已经上山了，后一波还没到来，而他们上山正是这空档里。
不过，英雄帖的说法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
“不会是咱家发的吧？”吴昜晖问，有意无意地看了一下乃姐手上的扳指。意思当然很明白：就说父亲如果传位下来，也该邀些同道落个见证不是？
吴旻晖当然明白，便笑了笑道：“爹爹生前倒是这么关照过，只是约期在冬至，还差半个多月呢，估计不会有人先到。事实上也没人先到，否则肯定会直接上山来。再说如今这情势，佛兴道没，存世的就没几家，能来的更不用说了。至于山下的那么多人，据贵立他们来报，早在大半个月前就有传说，人也越聚越多，很多是相约而来，只不知究竟是哪个寺庙在挑头……”
“据说最起劲的当是景山寺的那些秃驴……”
“景山寺？！”吴旻晖对于景山寺的了解也仅限于当初在公主府的那些情况，也算南国丛林中的一大名刹，其主持也算当世四大圣僧：“法山上人？”
“据说法山老秃驴已经退养，现在该寺有他的首徒云冠主持……”
“云冠？！”吴旻晖即便在建康的时候也很少跟景山寺打交道，所以一点印象也没。
“不错，据我的人探报，云冠已经来到你的灵山脚下，正在张罗接待各地来人……”
“那么会不会正是他们发的帖子？”
“不管咋说，哪怕不是四大圣僧……四大秃驴发起，这架势也是惊动了整个天下的丛林，据报，还有不少秃驴正在来的路上，山下这点，只能算打前站……”
“贵立他们也发现了这个苗头……”吴旻晖掌握的还是自己闭关前的情报，所谓闭关，已经与世隔绝了有半个多月，也不知外面的情形究竟有多大的变化。
“据说云冠已经到了山下，正利用一些所谓居士的田庄，在大肆招纳远客……”
“那云冠倒是热心……”吴旻晖很惊讶吴昜晖对于情况掌握得如此详尽，遥想当年肖衍假托太后之名所发废帝懿诏，暗指此姝越俎代庖，把玩朝政，应是不假。这哪还是当年刚刚及笄的可人小丫头？分明是不让须眉的一代巾帼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举手投足，一言一行，自有股高屋建瓴之势。
“二姐，先来后山寻衅的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怪僧吗？”
“这贵立早就探得，据说此前曾在景山寺挂单……”
“这不结了？看来景山寺连点遮遮掩掩的功夫也不想花了……”
“法山这老秃驴……”
“这次打头的秃驴叫云冠，而那个邋遢秃驴就叫济通……”
“济通？！”连云冠也不清楚，当然吴旻晖更不可能知道这济通了。
“天生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本来在景山寺门口骗些小施舍……”
“这么说这回想玩大的了？”吴旻晖小心回应，她尽量不想显得自己太差。
“人家这架势可是志在必得了……”吴昜晖得到父亲噩耗前就已经得到密报，知道有人觊觎灵山。真所谓趁火打劫，自己正欲图谋灵山，该是天赐良机。
尽管对她来说亲情早已泯灭，但总不想在不知真相的世人眼里留下个六亲不认的坏印象。如果有朝一日复辟成功，她有可能重登极位，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一代女王。所以未雨绸缪，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处处注意自己的形象。
让二姐先跟那些秃驴斗一斗，等于以二姐一个人加上灵山原本的实力去斗天下佛门，就算最后升级为天下佛道决战，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夏峦告诉她，如果真有可能发生决战，那么决定胜负的该是双方拥有的佩韘多少。至于什么冷兵器时代与热兵器时代的区别，吴昜晖根本没往心里去。夏峦告之的各种东西，吴昜晖自有取舍的原则，有用的才牢牢地记住。
吴昜晖已经熟悉佩韘之于武力提升的功效，所以只需用好它们就行。
秃驴一方，表面上看，可能拥有四只佩韘：扈莱－汪溥的一只，郑艾－肖衍的一只，卜彤－星云的一只，基本面是三只，只是现在又多了茅泳－赵瑾的一只。
其实她只要多问一声，就会知道郑艾也已经换了半宿主，那个扳指早已在兰子的手上了，那一切，都没逃过米露的眼睛。至于星云，也不过郑艾用过一阵的半宿主而已。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两个人都没想到，不提也罢。
而在灵山这一方，目前只有两只：米露－吴旻晖，还有自己和夏某这一只。
表面上看来，双方的实力之差应该是二比四，但对她来说，这其中却别有洞天。
赵家与景山寺颇有渊源，云冠就拉了他来助拳。这无意中帮了她吴昜晖一个大忙。这是随时调整双方力量的一个重要砝码，且不说夏峦与茅泳早有约定，就算茅泳改变主意，赵瑾也不一定会听他的。为啥？赵瑾的爱妾在她手里。
小乐善武，恐怕只有自己与甄汇才是她的克星，所以不会把她留在亶洲。有小乐在手里，且不说赵瑾的武功底子本来就比自己差，即便近来大有长进，也不怕他敢不听自己的调遣。只是在二姐归顺之前，她还不想走到这一步。
而二姐就不同了，首先她的武功底子并不比自己差，更远非赵瑾那小子可比，毕竟原本就是一个精明强干之人，兼之又在京城的永兴公主府混了那么些年，任何一项都不可能轻视，所以要让她真能心悦诚服，才是上上策。
让二姐折在秃驴们手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自己在面上必须答应帮忙，并且要让二姐足以相信自己是同仇敌忾，全力以赴，然而不管是输是赢，具体的尺度自有掌握，必须保存实力，到最后不费吹灰之力接掌灵山。
吴昜晖如是想，夏峦当然清楚，心想这会儿再也不用去找什么姐妹手足情了，看来这吴昜晖对她的家庭真可谓已是深恶痛绝，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要不另外派人？”吴昜晖想想，又说：“要是你的人不方便，我叫人去？”
“不用，我才出关，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们，要不待会儿出去问问？”
“好，也算让小妹赶巧了，能尽一点绵薄，摩门如今征战不成，但论个江湖规矩还能一拼。反正不管南嘉如何宠着这帮秃驴，也不能让他们在这灵山落得一点好去……”
“好妹妹，有你这句话，姐姐想不放心也不成了……”
两人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双手相握，用力摇了摇。
接下来，又说了当年别后的情景，吴昜晖也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告诉她是三姐设法把她秘密转运到了海外，雪藏起来。后来又是机缘凑巧，受了三姐的衣钵云云。
只是她也没提到兰子曾经做过夏峦的半宿主，米露也就没再问。
反正两姐妹在一起，有的是说不完的话，从孩提童年开始，只怕给她们几天几夜都不会缺话。琐琐碎碎，细细微微，也不讲个时序，想到啥就说啥。
等到把吴昜晖的孝装收拾停当，两人便去灵堂，与早守在那儿的灵山十杰中的贵冲贵成他们重新见礼，略作寒暄，便分成女儿一列，弟子一列继续守灵。
对于道门子弟来说，做法事本该是他们的强项，贵冲他们那一列都是有模有样，垂目趺坐，嘴里念着经，像煞有介事。可这姐妹俩虽说也是道门出身，可从不直接参加水陆大会这类活动，即便遇上了，也就是躲一边看个热闹而已。
现在让她们老这么坐着，吴昜晖首先不乐意。她在心里说：老爹，幸亏我已知道你也只不过做了别人的傀儡，才迫不得已把我牺牲了的，否则你就别指望我还能认你。这话说得夏峦都不禁害怕：这不是连自己也恨上了吗？
“二姐，后山还有猴子吗？”
“猴子？！”吴旻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入宫之前不还有不少猴子，只是不敢到前山来了……”
吴旻晖这当然能想起来，四个姐妹里面吴昜晖最小，也最顽皮。记得她常到后崖边上去招惹猴子，好像有一次还特地划船绕到崖底去救一只不知怎么受伤的小猴子，好像还受到过母亲甘琳的呵斥：女孩子耍猴，还有斯文可言？
反正都是孩童玩意，吴旻晖也没太去记：“这会儿该没有了吧？那么热闹……”
她稍微掐指算了一下，接着说：“后崖闹了也有两仨月了，有猴子也给吓跑了……”
“要说也是，不过我真想去看看它们……”
这一说，吴旻晖当然懂了。
“这会儿去，只怕太招摇……”吴旻晖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是一身斩衰孝服，看上去不光招摇，还拉拉撒撒，十分狼亢，只怕走起路来也不很方便。
吴昜晖正接着她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我说也是，要不到了天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