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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的时候周景衣不想承认，不过，虽然冲动却还算理性的她，愿意承认自己对于谢天的感情——至少在心底是愿意承认的。她很清楚，自己虽然跟谢天成亲ri久，但要说感情，似乎还是如同一种“恋爱”的感觉。
据说，恋爱中的人总会患得患失。最近这段时间，周景衣总会担心谢天会如之前一样忽然走掉，忽然消失无踪。特别是许陌纠缠不休的这些日子。在盟京乍一见到谢天，周景衣慌了。似乎是第一次因为谢天而变得有些惊慌失措，仿佛是犯了什么大错，又被抓了现行似的，即便她其实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谢天的事情。
她担心谢天会生气会发火会一走了之，因为那样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下一直以来的傲气，愿意去低三下四的求饶。见谢天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周景衣却又心下慌乱，担心谢天对自己太过“宽容”，宽容到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是的，这世间最大的宽容，莫过于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关心，所以不会生气，所以云淡风轻。
想到秦羽，周景衣不自觉的拿自己跟秦羽比了比，之后竟是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秦羽比自己更漂亮，身材更好，性子更好，笑起来有种迷人的风采。甚至，她脸上那一道变身者必有的真气溃散的疤痕，看起来都比自己的要更好看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心思让自己开始自卑，洗完澡，换了一身新衣出来的谢天，仿佛是一道光，在周景衣眼前熠熠生辉。周景衣呆呆的看着谢天，看着谢天脸上灿烂的笑容，竟是莫名脸红。
回过神，周景衣干咳一声，赶紧把视线避开，想要努力保持着类似威严的一种冷漠，试图板起脸来，却感觉面部表情有些生硬。“笑什么笑！走啊！”
周景衣脸色愈红。
谢天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如何看不出周景衣的小女儿态。不过，他却对此兴致缺缺。没有继续火上浇油，反而岔开话题，问道，“上午商量的什么事情？”
谈及正事，周景衣神色稍缓，道，“就是关于大会的一些具体流程。呵，烈火、新日……不得不说，虽然是有盟京背景，与我们算是官民对立，但她们到底也都是变身者，明显也不希望以许家家主为首的当朝势力对变身者打压过甚。但寄望于她们能做出多大的反应，就有些天真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也不用太过强求什么。”谢天劝慰道，“毕竟她们总要考虑一下自己的。俗语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与人之间，总是利己而伤人的。区别无非就是程度的深浅。利人利己、尽善尽美之事，少之又少。”
周景衣愣了一下，仔细琢磨一番，笑道，“你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又看了看谢天，道，“认识很深刻啊。”
“呵，时间道理，从来都是浅显易懂的。无非就是一个关节能否想通。太过复杂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道理。所谓大道至简也。”
周景衣有些意外，她从来没想到，谢天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在她看来，如谢天这般乡野青年，就应该是个粗俗、现实，又有些不正经的家伙！
再看谢天，眼前这个相伴多年的夫君，似乎有些陌生之感。
回到香君客栈，已经过了饭时，客栈里的食客已经寥寥无几。秦羽和许陌还坐在那里，桌子下放了不少酒坛。两人似乎都有些醉醺醺的了。谢天看向秦羽，发现她面颊绯红，说话也有些大舌头了。再看许陌，却是已经醉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嗨。”秦羽笑着跟谢天打招呼。
谢天走过去，笑道，“谢谢。”
“客气。”秦羽挥挥手，晃悠悠的站起来，打了个酒嗝，道，“不成了，喝的有点儿多，真的要回去休息一下。你们也上楼去吧，小别胜新婚，莫要耽误良宵。哈哈哈……”说着，朝着外面走去，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谢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秦羽。
秦羽虽然喝多了，脑子却清醒的很。偷偷给了谢天一个白眼，低声道，“蠢货，离我远点儿。”之后又哈哈笑着，对周景衣道，“周妹妹，久仰大名，今日是不成了，改日再来与你畅谈一番。”
周景衣礼节性的笑着抱拳，“秦姐姐慢走。”
“告辞，告辞。”
谢天看着秦羽出门，看着她晃悠悠的娇小背影，忽然有些错乱的记忆，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经就站在一家酒肆的门口，看着一个同样娇小的背影醉醺醺的离开。
或许在很久以前的某个世界里，自己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看够了没有？”周景衣冷声质问。
谢天回过神，苦笑道，“我就是担心她摔倒了，朋友么，总不能……”
“行了，上楼！”
……
大多鄙夷权力之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尝到过权力的甜头。大多淡泊名利之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享受过名利的甜头。
时任武林盟主，却不在这“大多”之列。
初登大宝的时候，盟主满心的抱负，希望可以在这个位置上一展雄才大略。然而，渐渐的，他才明白，自己真的算不上这武林的至尊。各大家族和门派，以及风云榜上的那些豪杰，如同一根根绳索，勒的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是一个关于变身者的针对策略，就那么难以施展！
盟主心里窝着火，看着面前的丰盛饭菜，却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不过人是铁饭是钢，总是要吃点儿才好。夹起一块精心烹饪的鸡皮，脑海中不由的回荡起许家家主那苍老的咄咄逼人的老脸，盟主顿时一顿恶心。
愤然放下筷子，盟主脑子一热，怒道，“传令，告诉许家家主！变身大会，必须如期举行！”
一旁的侍官，却微微一笑，道，“盟主息怒。”
盟主愤然道，“息不了！”
侍官又道，“何不反其道而行？”
“哦？”盟主来了兴致。
“您不妨直接告诉许家家主，他的提议很好，所以决定取消变身大会，让那些变身者，哪来的，回哪去。至于阻止变身者开山立派之事……也可以交由许家全权处理。”
盟主呆了呆，良久，哑然失笑。看看侍官，盟主道，“狡猾至极！”
……
许家。
中年男子兴奋不已，看着手中旨意，男子道，“盟主到底还是忌惮我们许家良多，还是妥协了。父亲的威严，一如既往。”
老家主却没有中年男子的兴奋劲儿，斜了中年男子一眼，叹道，“你啊，天真！盟主这是要把我们许家，驾在火上烤啊。”
“父亲何出此言？”
老家主不答，沉吟良久，道，“笔墨伺候，我要进言。”
“父亲要跟盟主说什么？”
“说老夫年事已高，许家后辈无能，无力主导大局，请盟主另请高明。然后……斥责其出尔反尔的不良作风！当朝为君，自然应该是金口玉言。说好了要开变身大会，岂能说变就变？”老家主愤然说完，之后看看外面的天，眉头紧蹙，没有丝毫勾心斗角的乐趣。“这天下，不是我许家的天下。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去牺牲太多。盟主既然一意孤行，老夫就安心看戏吧。”又看向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老家主又道，“儿啊，看着吧，滴水成河，河聚成海。总有一天，这滔天巨浪，要淹没这芸芸众生！”
……
这天下，时局变换，暗流汹涌。
这天下，不是儿戏，胜似儿戏。
谢天坐在客栈大厅窗前，吃着周景衣临走之前点的早餐，看着周景衣匆匆前往烈火门办事处与人商议大会流程，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莺莺燕燕……
这个世界，我来了，我又来了。
我来了，我看见，我——
就这么看着。
旁边几个食客，一大早的，大概是没睡醒，脾气有些不好。几句言差语错，竟是打将起来。几人身手不俗，实力相当，一时间拳来脚往，刀剑铿锵。有碗筷乱飞，又桌椅崩裂……
有人叫嚷着躲避，有人高声喝止，有人火上浇油。
谢天依旧坐在那里，懒得动弹。
品一口热乎乎的早茶，清香中略带苦涩。
谢天轻声一笑，想起了暗影岛外的那个价格昂贵的茶摊上的茶老。茶老的茶艺不错，泡的茶味道也是极好。就是心太黑，要价太高。
一条长凳飞来，谢天看似慢悠悠的起身，刚好躲开长凳，手中茶水，一滴不洒。一边走，一边喝茶。到了门口，茶水饮尽，随手将茶杯放在柜台前，看也不看躲在柜台下躲避的掌柜，笑着走了出去。
今天天气不错，心情也不错，适合吟诗一首。
谢天提一口气，摆好了七步成诗的架势，然后，呆了呆……又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看天，感慨道，“真是个好天气。”
“是不错。”一旁，忽然有人搭讪。一个变身女，笑嘻嘻的冲着谢天抛了个眉眼，之后笑哈哈的走开。
谢天哈哈一笑，四下里看看，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周景衣临走前提醒自己说若是实在是闷得慌，可以去找秦羽散散心。
想想她那宛如刀子一般的眼神，谢天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去找秦羽，指不定晚上会遭受什么样的“酷刑”。
大街上随便晃荡了半日，谢天又回了香君客栈，要了点儿午饭，这边吃着，看到许陌揉着额头从楼上下来。
许陌一直走过来，在谢天对面坐下，之后点了点儿吃的。先灌了一杯茶，许陌道，“谢兄，你的那位叫秦羽的朋友，对你真是够意思。”
谢天呵呵一笑，却道，“商量个事儿？”
“嗯。”
“我觉得吧，景衣可能对你真的不会有什么想法，你就撤了吧。”谢天道。
许陌苦笑，双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抹一把脸，道，“不甘心啊。也没道理啊。唉说真的，谢兄，我不吹嘘啊，似乎不论从哪个方面而言，我都比谢兄更强一些吧？为何景衣对我如此冷淡？任何一个理性之人，都该知道如何选择吧？”
“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能用理性来分析啊。”谢天道。
“这个我自然明白。”许陌道，“但是……还是没道理。”
谢天大笑，想了想，道，“如果时间倒流，如果你当初娶了她，那么，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抢走的。”
许陌一愣，道，“你的意思是……”
“先来后到啊。”谢天笑了笑，“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啊。我先下手了，所以我就赢了。”
“但我确实比你……”
“是！你比我强多了，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先下手了。”谢天道，“感情么，有时候，你不可否认其中的责任和归属的成分存在。”顿了顿，谢天又道。“这么说吧，没有人尽善尽美，景衣也是。比她更好的女子，世间多得是。打个比方，如果你娶了景衣，之后，又遇到了比她更好，近乎完美的女子。你会舍了景衣，而娶了那女子吗？”
许陌沉默着。
谢天继续说道，“感情呐，不是股票，看哪个形势好，就买下来，抛了手里的。”
许陌苦笑，“股票？”许陌不明白，但第一时间竟是联想起了“饭票”这种有些修行门派中存在的东西。饭票是用来买饭的。股票……股……屁股吗？许陌的眉头不禁一挑，猜测着“股票”可能是风月场所里的一些龌龊东西。
谢天虽然很强，但还不至于能看透许陌这离奇的思维，只是笑笑，也不解释，继续吃饭。一边吃，一边岔开话题，道，“这变身大会啊，应该会如期举行。第一次盛会，作为残阳门的代表，景衣这几天会很忙。啧……一个人倒是无聊了，许兄弟有什么好去处？一起消遣一下？”
刚才的思绪还没有断开，此刻听到“消遣”这个词，许陌难免又想歪了。斜了谢天一眼，道，“怎么？谢兄守着三个娇妻美妾，还不满意？”
“呃……”谢天忍不住乐，“许兄弟一脸纯洁，思想怎么这般龌龊。真是人不可貌相。”
许陌啐道，“哪里比得了谢兄龌龊！对屁股都极感兴趣的。”
这是从何说起？
谢天有点儿懵，不过却也懒得就这种事情跟许陌抬杠。吃完了早饭，谢天起身，准备一个人出去瞎溜达。经过许陌身边的时候，谢天忽然一愣，再看许陌，忍不住提醒道，“儿女情长，倒也没什么。不过许兄弟还是不要疏了修炼，万一不小心变成了女子，嘶……就不太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被人诅咒变成女子，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恨的一件事情。许陌黑着脸，怒声道，“你一直不曾修炼，莫不是担心变成女子？！”
“我？不至于。”谢天笑了笑，叹道，“其实做女子，也有做女子的乐趣。”说罢，走了出去。
许陌呆了一下，瞥一眼谢天的背影，又想起“股票”来，再联想谢天的话，顿时浑身不自在，坐立也不安。心中暗付莫非这谢天有什么特别的癖好？说不得，别到时候墙角没挖到，反倒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
经历太多，看淡风云，其实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就好像对于富可敌国的巨贾而言，钱财再也无法带给他乐趣；就好像对于称霸天下的王者而言，权力再也无法让他感觉兴奋……
对一切失去了兴趣，整个人都会变得无聊，生命都会变成一种痛苦和折磨。
谢天深刻的理解这个道理。
却又无能为力。
正如许多普通人一般，大道理懂得不少，却又根本做不到。
谢天觉得自己活的太无趣。
蹲在一处套圈的场地外，整整看了好几个时辰，直到老板收摊，谢天才惊讶的发现，天竟然已经黑了。
老板乐呵呵的跟谢天打招呼，“小兄弟很喜欢看套圈儿？”
谢天哑然，友好的招招手，转身离开。
回到香君客栈的住处，看着周景衣审视的眼神，谢天愣了愣，“啊……看套圈儿忘了时间。”
周景衣神色稍缓，复又低下头，在烛光下翻看着手中的一些资料。
谢天暗暗的松一口气，怕打扰周景衣，小心的回到床边安歇。
……
暮色迷离。
繁华的京师重地，纵然到了这个时辰，依然热闹。
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沈成君看一眼香君客栈的门脸，再看看楼上一处房间里的微微亮光，轻声叹气，转身离去。
……
暗影岛外。
简陋的茶摊一旁，有两间小屋。
茶老日夜在此。
茶老常常想，等到哪一天，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学那些想不开的年轻人一样，对着那无尽深渊纵身一跃，了此一生，也就罢了。免得尸身在这荒凉地方变臭也无人问津。
年纪大了，觉也少了。
茶老这边刚刚躺下，却忽然又惊坐起来。
看一眼屋顶。
屋顶震颤着，有灰尘落下来。
茶老的瞳孔猛然收缩，推开窗户，看向暗影岛方向。
暗影岛上，一片漆黑，比这浓郁的夜色，更黑。
那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的涌动着。
大地，震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