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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找到你了,娘亲！”
细雨霏霏，长街上行人撑着伞，来去匆匆。青石板泛出如油一般润滑的光泽,石缝里长出的青草与野花，都在雨中微微地颤着。
般般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到窝棚下面,细雨打湿了她的鬓发,她潦草地抹了一下，在妲己对面坐下。
妲己瞧见她,也不惊讶,只笑眯眯地道：“你也来一碗？这家的笋蕨馄饨很好吃，我比了几家,唯有这家，店面最朴素，味道却最为鲜美。”
般般：“哎呀,明天斗法大会就要开始了，你还在这里躲清闲！把活都丢给我干！”
妲己气定神闲：“我把养你这么大,不就是这个用处吗？凡人说的养儿防老,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般般撇了撇嘴。
妲己朝店老板招了招手：“再下一碗笋蕨馄饨。”
店老板：“好嘞！”
般般转过身,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汤里多放葱花。”
“没问题！”
妲己道：“可见你也不是很急。”
“来都来了,那就吃一碗好了。”般般环顾四周，不是饭点，但在这个路边小摊的窝棚下面,也还三三两两坐了几桌，等到了饭点，想必人会更多。
妲己面前摆着一碗吃了一半的笋蕨馄饨，香气一阵一阵地飘进般般鼻子里,令她有点坐立难安。
“以前也不见你喜欢吃这些。”般般嘟囔道，“怎么这会儿倒开始吃起来了？”
妲己模仿着她的口气道：“来都来了嘛。”
般般问：“一个人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有什么不开心的。”妲己挑眉，“我以前就是一个人游山玩水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得有人在旁边跟着，否则没人说话就会憋死。”
她舀起一只馄饨，咬了一口，问般般：“今年报名斗法大会的小妖，有多少个？”
般般道：“比上一届少了一百来个，大约是有些道行不够的小妖，还是在那场大劫里受了影响。”
妲己“嗯”了一声，道：“妖界也许久没什么新鲜的事情了，就趁着这次斗法大会，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知道的，我专门让人把轩辕坟周围的地块也清理了一下，又可以多容纳好几千只妖。最近几日，那些想趁着人多，摆摊赚点小钱的妖怪，都为了抢一个好位置，打了好几波架了。”般般叹了口气，“最后还得我出面震慑一下，他们才肯老实。”
妲己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真厉害呢，现在都能镇得住场子了。”
“娘亲你就别取笑我了，等吃完这碗馄饨，就跟我回去吧，明日的斗法大会，你总不能不在场。”
妲己：“行行行，知道了。”
新煮好的笋蕨馄饨摆到般般面前，般般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香。”
“那是。”妲己道，“虽然我平时不怎么吃东西，但东西的好坏，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般般挑了只看起来最为肥嫩的馄饨，一口咬了下去，汤汁咻地溅出，烫得她一个激灵，整个馄饨都从嘴里掉回了汤碗里，而她则伸着舌头，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嘶嘶地吸着凉气。
妲己笑话她：“又没人跟你抢。”
般般晾着舌头，等馄饨稍微放凉了一会儿，这才敢继续吃。一口咬下去，笋质爽脆，蕨菜清香，还有汤底上漂着的淡淡油花，果然很好吃！
她比妲己晚来了那么久，最后却是和妲己一起吃完的。
付完账，般般舔了舔嘴角，说：“下次我也过来住几天，已经有段时间没来过人间了，不知道现在他们又研制出了什么新的菜品。”
妲己道：“趁着还没走，不如同我上街再买些东西，拿去回家吃？”
般般想了想，最终毅然决然地点了下头：“那就去吧！”
妲己已经在人间住了好些日子，十分娴熟地带她穿梭过各种巷子，把各种好吃的都打包带上。
般般一边吸溜着灌汤包的汁水，一边道：“这个不能打包，这个得趁热吃——娘亲你是不是故意的？早就看好了这些店面，试好了我喜欢的口味，就等我来买？”
妲己道：“那不是心疼你这些日子忙于筹备斗法大会，犒劳犒劳你嘛。”
般般哼了一声，把一口灌汤包咽了下去。
春日晴光，漫山碧翠。
般般站在云头上，给妲己讲解今年设立的几处擂台，以及规则中的一点小修改。擂台附近有屏障保护，大会未开，不得靠近，但场地外围则以聚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妖，有的是提前来看地方的，有的是纯属凑热闹的。
“轩辕坟里的狐狸洞，我也收拾好啦，斗法大会期间，咱们就住里面。”般般说。
“正好，我这一趟也买了很多别的东西。”说着，妲己就打开乾坤袋给般般看，“你看，这个花瓶颜色不错吧？给你拿去插花用。这一套青瓷茶具质地也很细腻，泡茶喝正好……”
般般惊讶：“你还真的逛了这么多地方啊？”
妲己斜她一眼：“不然我每日窝在客栈里睡觉吗？如今人间好不容易恢复繁荣，现在不多出去看看，谁知道是不是过段时间又要打仗。”
般般道：“说的也是。你这趟出去，有没有去瓦舍？麦黍说瓦舍挺好玩的，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过呢。”
妲己：“还行吧，分人，也不是人人都演得好。”
两个人聊着天，回了狐狸洞。
……
斗法大会开展得十分顺利。
妲己当了甩手掌柜，心情格外好，连与旁边妖王的说笑都多了起来。几日下来，她也对这批参赛者的水平有了数，晚上回到狐狸洞，跟般般说：“虽然此次参赛者数量上变少了，但质量上却提高了，可见之前那场大劫，让大家都不敢再懈怠了。”
“谁说不是呢。”般般道，“人人都害怕变成那个没逃过去的弱小者。”
说到这里，她又往嘴里塞了
一块糕点：“娘亲，你这次出门，瞧见哮天犬了吗？”
“没有。”
妲己说，“我是出去游玩的，又不是出去找他的，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再说了，天底下这么大，若是能碰上他，那才叫稀奇。”
般般嘟囔道：“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
“随他去吧。你若让我给你写信，我还能写点自己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你让他给你写信，他能写什么？他和我又不一样，他是去找他的主人的，你让写，他也只能写‘没找到’三个字。”妲己轻轻地笑了一下。
时过境迁，再提起此事，般般已经不如当初那般难过，但她还是免不了叹一口气：“当初他跟我说，他不想当野狗，他要去找他的主人，他觉得他快要回来了，可是这么多年，也没见要回来的半点迹象。”
妲己抿了口茶，道：“你若是想去找他，等斗法大会结束了，也可以去。”
般般扁了扁嘴：“我倒是想找，可我上哪找嘛！哮天犬还能闻闻味道——虽然不知道重活一遭，味道会不会变掉，但他总有个方向嘛。我怎么办，我难道上大街一个个去认脸吗？”
妲己：“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我就怕再冒出来一个冒充的，浪费我感情。”一想起旧事，般般又气得抱住了胳膊。
那大约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之前杨戬为守卫弱海身陨的消息不胫而走，着实引起了一番震动。后来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在大劫中消耗颇多，相继闭关，三清就剩下一个太上老君，还在帮玉帝主持大局。
本来杨戬身陨的消息，传出去也就罢了，反正也瞒不住太久，但后来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说是杨戬可能还没真的身陨，而是去投胎去了——诚然，杨戬不是去投胎的，但消息就是容易传着传着变成谣言，这也没有办法。再加上后来哮天犬离开积雷山，时不时就有人在各地遇见他，就更坐实了这个“谣言”的可信度——若不是有转世投胎，哮天犬又在到处找什么呢？
后来妖界有个鬼才，觉得哮天犬那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妲己和般般这里肯定有油水可捞，便费尽心思，在人间找到了个和杨戬脸型有点相似的凡人，又动用妖法，稍稍改了改他的面容，使其与杨戬有了个四五分相似，然后装模作样地上报过来，说是发现了二郎真君的踪迹。
当时的妲己听了这个消息，只是挑了一下眉，便没再说话，而般般则大喜过望，立刻让那妖怪带她去一探究竟。等到了人间，般般发现那凡人长得确实和杨戬有点相似，再问了一些问题，发觉此人家境虽清贫，但谈吐却有礼，而且还自称时常头疼脑热，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俨然一个忘记了过去但又没完全忘记的杨戬。
般般很高兴，一点也不介意他想不起来，正打算带着凡人回去，顺便好好奖赏那妖怪一番时，忽然又想起来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她问那个凡人：“你与我有缘，得随我走了，具体的事情，等回去了我才能告诉你。现在你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需要告别一下？因为你很有可能很长时间
都不会回来了。
那凡人道：“我父母早亡，也没什么朋友，不必同谁告别。”
般般：“你父母？亲生的父母？”
凡人道：“自然是亲生的父母。”
“你确定是亲生的父母？而不是他们骗你说，你是亲生的，实际上是从外面抱养的？”
凡人看着般般的表情，忽然有点迟疑。他下意识看了般般身边的妖怪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般般勃然大怒：“骗子！”
她举起剑鞘，隔着风在那凡人脸上划了一道，凡人尖叫一声，霎时疼晕了过去。般般再低头一看，只见他脸上妖法消失，五官和杨戬分明没有半点相同！
她再一转身，只见那引她过来的妖怪已经脚底抹油，溜出去好远了。般般怒极，拔剑出鞘，扬手一掷，一道红光闪过，陷仙剑笔直地插进了那妖怪的后心。
妖怪栽下云头，般般走过去，踩住他的脸：“谁给你的勇气，胆敢用此事来骗我？你可知我的父亲，并非投胎转世，更不可能有亲生父母？”
妖怪大睁着双眼，已然断了气。
后来这妖怪的尸体被般般提回了积雷山，挂在山门前曝尸三日，从此，妖界再也无人议论杨戬的身后事。
“你当初那么做，自然没人再敢冒充杨戬。但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杨戬或许已经从人种袋里出来了，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万一有人真的见到了他，却碍于认错的风险，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不报给你了呢？”妲己说。
般般一愣。
“当然了，这种可能性太小，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妲己又喝了口茶，道，“何况……倘若他真的想不起来，那你带他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般般低下头，戳着手指道：“倘若他想不起来，也不想跟我回来，那我当然也不会强迫他……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活着罢了。我去问弥勒佛，弥勒佛也没个准信。”
“没有准信，也是好事。”妲己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淡淡地笑了一下，“倘若他告诉你，杨戬彻底死了，救不回来了，你是不是又得再哭一场？”
般般默不作声。
“想开点。”妲己说，“这种事情，除了一个玄而又玄的缘字，无法可解。你越是执着于去寻一个答案，便越是容易寻不到。你爹若是知道，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他是死是活而整日纠结。”
“也没有整日纠结嘛，我就是有时候想一想……”般般嘀咕道，“娘亲，难道你能做到一点都不去想吗？”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她道，“当初没有他，我带着你，可以过得不差，现在没有他，你又长大了，我一个人，依旧可以过得很好。他于我而言，并非不可或缺。”
般般犀利指出：“你压根就没回答我的问题嘛！不要转移话题！”
妲己道：“行了，有时间在这里缠着我刨根问底，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近来修炼得如何。这次大会中厉害的后辈也不少，你难道没有一点危机感吗？可别仗着你那
点补好的天资，
就洋洋自得了，
如今没人盯着你修炼，你可别不思进取。”
般般叫冤：“我哪有！我明明一直有在练习的好不好！不信下次娘亲你试试！”
妲己点了点头：“也行，那就等斗法大会结束了，我再来亲自试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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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法大会最后一日，比赛圆满落幕。
新的三甲得了赏赐，喜不自胜，从高台上下去后，便被各自的家族与亲友围住。接下来还有酒肉庆典，然而经过几届，妲己和妖王们都已知道，他们若留在庆典里，反倒让众妖拘谨，因此他们便决定提前离场，把场地留给大家好好玩耍。
般般站在妲己身边，微笑着听妲己和妖王们一一道别。
妖王们陆续走了，台下的妖群也渐渐分散开去，妲己对般般道：“我们也走吧。”
般般正欲点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她回过头，竟发现台下不知是谁砸了块石头上来，重重地撞在高台周围的屏障上，又被屏障挡了回去。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看起来还有点分量。
般般愕然：“这是什么意思？”还从来没人敢朝她们扔石头——该说不说，就算是对她们出剑设阵，也比扔个石头看起来正常点啊！谁不知道这台上有防护屏障啊？扔石头有什么用啊？
妲己皱起眉头，吩咐手下小妖：“去看看是谁，是不是对比赛结果有异议。”
没过多久，小妖们就把始作俑者揪了出来，连拖带拽地将他带上了高台。
台下沸腾喧嚣的人声渐渐安静了。
妲己垂眼看着他。
他被两个小妖押着，半跪在她面前，头上连根发带都没有，长发直接散乱地披在肩上。身上也穿的是粗布麻衣，甚至还有被树枝划破的痕迹，与台下精心打扮的妖怪们格格不入。而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肤色是病态的苍白，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喘息着，仿佛方才砸出去的那块石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妲己说：“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