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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还睁开双眼。
在天道说第三个选项之后,他已经做了选择。
和天道的交流极其耗费时间，他从识海退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一睁眼,就感觉到更加恶化的灵气状态。
窗外，天『色』显得有些阴沉,风带来微凉的『潮』意，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雨，江月还极目远眺，看到在遥远的天幕之上,隐约见一丝漆黑的裂痕。
封印已经摇摇欲坠了。
灵气紊『乱』、天象异常,都是时空裂隙带来的，裂隙一天不被封印或消除,异象就一天不会恢复正常，那对整个修界来说,将是难以想象的浩劫。
没有时间了。
他指尖划三道流光，分别给三个徒弟传了信，让他们速速过来。
第一个赶到的是楚近楼。
小龙应该一直在含『露』居附近徘徊,敏锐的龙早已看到重新现的裂隙,他箭步跨进屋内：“师尊！师尊是有办法了？师尊加上我、清离和万苍，我们够不够把裂隙再封印一遍？”
江月还看着他，没多说么,只道：“你先等等。”
萧易和苏阳几乎同时赶到，江月还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觉得这两个徒弟又长了些，在不经意间，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从青涩的少年，向英挺的青年发展。
他确实应该承认，他的徒弟们，长了。
不再是需要他照拂的孩子，而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修界立足。
他以放地，将浮光派交到他们手上。
江月还站起身来，神『色』一如往日那般平淡，仿佛不论发生么事，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的情绪产生任何波动。
“既然都到了，”他语调平静地开了口，“为师便告诉你们，帮修界度过这场浩劫的办法。”
他说着将识海展开，把三个徒弟强行拉进识海当：“天道，麻烦你再重复一遍，修补裂隙的法。”
“需要一点外力，促成你道圆满，”天道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圆满的你，将代替我成为新的天道，便有足够的力量将裂隙彻底抹除。”
如此近距离地聆听天道的声音，三个徒弟皆感到不适，楚近楼皱了皱眉，苏阳力捂住了耳朵，而修为最低的萧易被震得倒退一步，耳朵里流了血。
他耳边嗡嗡作响，听到那毫无感情的声音还在继续：“献祭你的徒弟们，割舍掉你唯一的软肋，舍弃你无的恻隐之，你将突破最后的瓶颈，将无情道修至圆满。”
天道的声音在识海回『荡』，层层叠叠，仿佛有一万个声音在重复着这几句话，将三人都敲得怔愣当场，忘了自己该做么的反应。
江月还收回识海：“都听明白了？”
一般的沉默。
屋外的风开始呼啸，天『色』愈加阴沉。
终是萧易先开了口，他被迫摘下左耳的助听装置，结束了因聆听天道声音引发的耳鸣，他艰难扯一个笑容：“师尊你……在开玩笑吧？”
“玩笑？”江月还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觉得天道会跟你开玩笑？”
萧易一更，『色』变得苍白起来。
“你们不是都说了，愿意一份力，愿意帮忙，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倒又退缩了？”江月还在书案边坐下，手撑头，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怎么，怕？”
苏阳刷地流下两行眼泪，他紧紧咬住下唇，开始无声地哭泣。
“……我不怕，”楚近楼忽然开口，他声音在颤抖，近乎执拗地向江月还看来，“我只想问问师尊，这到底算么？”
江月还好像没懂他的疑问：“么？”
楚近楼喉头发更，几乎难以做到语句连贯：“师尊收我为徒，为的……就是这一天吗？”
“你觉得呢？”
“……为么？”楚近楼走上来，双手撑住书案边缘，难以置信地看着对，他眼眶通红，脸『色』苍白，急于从师尊口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为么要这做？想让我给你献祭，为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为么要对我照顾有加，为么要对我流『露』温情？既然收我为徒只是为了让我给你的道献祭，那之那些……那些日子，又算么？”
“你没有听懂吗？”江月还略浅的眼眸他对视，“割舍掉恻隐之，首先自然要产生恻隐之，我确实怜悯你，觉得你很怜，但也仅此而已。”
“楚近楼，”他说，“你该不会觉得，我的喜欢你吧？”
“轰”一声惊雷乍响，雷光将楚近楼的脸『色』映得惨白，他不自觉地倒退一步，瓢泼雨落了下来。
『潮』湿冰凉的寒意被风卷进屋，他被这寒风吹起发梢，觉得自己整个人已浸到了冷雨里，他不敢相信，依然执着地盯住的人，试图从那平静的容上找到一丝破绽。
是没有。
那双眼睛平静如无波的湖，太清澈了，因而一眼就能望到底，那里么都没有，没有怜惜，没有爱意，没有愧『色』……只有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坦然。
……他到底在期待么？
那是他的师尊，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仙道第一人，三千年的无情道，怎会因他一个人而产生动摇？
是他不自量力。
是他一厢情愿。
是他没有认清对，更没有认清自己。
他忽然想起他跟苏阳说过的话来。
他说：“你永远以相信师尊。”
永远以……相信师尊……
原来他才是那个傻子。
原来两百年过去，他依然没有任何长进，依然是那条会轻易相信他人的，愚蠢的小龙。
楚近楼忽然笑了来。
他已经不想再听到江月还的声音，不想再看到江月还的脸，他只看到自己摘下了那枚江月还送给他的储物扳指，放在手里，力捏碎了。
玉石跌落在地，发清脆的声响。
他再次后退，后退，终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师兄！”萧易喊他。
楚近楼没有驻足，黑衣的身影扎进漆黑的雨幕，消失不见了。
压抑到极点的气氛当，忽然传来一声克制不住的啜泣，苏阳抹一把自己的脸，却根本抹不干净那些汹涌而的泪，他么都没说，低着头，冲了房间。
“苏阳！”
萧易看着接连离开的两人，又回头看了看江月还，终于『露』极度痛苦的悲切表情，他力咬牙，也追了上去。
屋内瞬间空了下来。
江月还独自坐在书案边，没有人留意到，他五指颤抖，力攥紧了自己的衣物，拧到白皙的指尖发红。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微微张嘴，又紧紧咬住牙，仿佛只有这才能克制住想要开口把他们叫回来的冲动，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至因过于痛苦而发呻¨『吟』。
他慢慢地呼一口气。
他手撑住桌，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走向楚近楼刚刚站过的位置，捡起了一块玉扳指的残片。
扳指摔得四分五裂，洁净滑润的白玉表渐渐失去光泽，他将崩飞的碎玉一块块捡回来，放在手里，力攥紧。
碎玉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忽然，他听到有声音在叫自己：“师兄！”
清离冲进屋内，看着这空『荡』『荡』的含『露』居，焦急地皱起眉头：“么事了？刚刚近楼他们突然离开门派……”
“跟上他们吧，”江月还打断了他，“别让他们做傻事，尤其是……楚近楼。”
“到底……”
“去吧。”
清离两度被打断，张了张嘴，终于再接不上话来，神『色』复杂地看了江月还一眼。
他能猜肯定发生了么重的事，当时楚近楼离去匆匆，根本没理他，现在江月还又不愿多说，他只好暂时压下头的疑问，应下来，转身离开了含『露』居。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屋外的雨声依然喧闹，雨如注，将这一院落不断洗刷，冲去了所有来者和去者的踪迹。
江月还走到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听到哭泣般的雨声。
没有人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站到身发僵，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一天，雨仍未停止，日月不再东升落，不断扩的裂隙吞噬着天幕，将天『色』压得永远阴沉。
终于，他听到有个声音再次在识海响起：“感觉到疼了吗？”
江月还默然不语，许久才很慢地开了口：“感觉到了。”
“有多疼？”
“刮骨敲髓。”
“那你想他吗？”
“……想。”
“有多想？”
江月还看着空空『荡』『荡』的院落。
明明没有那个人，那人的容却好像无比清晰地浮现来，一天天、一幕幕，笑着的、生气的、委屈的，张牙舞爪的、卖乖犯怂的、脆弱惊慌的，挚的、直白的、卖力的、讨巧的……
无数段影像，在他眼如走马观花，层层叠叠，组成了那个生动鲜活的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喑哑：“魂牵梦绕。”
“经历过相伴之乐、离别之痛、思慕之苦，仍念念不忘的，称之为爱。”天道说，“那么你现在，确定自己的意了吗？”
“确定了，”江月还道，“我爱他。”
“要赌一把吗？”天道说，“赌他也足够爱你。”
“怎么赌？”
“你之问我，如何才算正得道，跳这一隅，成为天道。”
“嗯。”
“要想得道，必先破道，不破不立，想跳这一隅，必先投入这一隅，将意识散于天地，成为天地，成为天地间任何东，花草树木、江河山川、日月星辰、人仙妖魔，你的眼睛去看，你的去感知，成为他们，理解他们，融入他们……你是你，你又是任何东，你无处不在。”
“这便是你说的，最后一种法？”江月还逐渐平静下来，“我散于天地，然后呢？”
“如果你的徒弟们足够爱你，愿力将引导你归来，”天道说，“爱，希望，信仰，这是人类最美好的品质，它们将成为愿力——得愿力而生的天道，将是无坚不摧的天道。”
“在我归来之，他们会变成么子，修界又将变成么子？”
“不要去管，”天道说，“天道是平衡的维系监督者，而不是万事万物的创造依赖者，你要学会放下，不要忘记我说的，知情忘情，成道。”
雨渐渐停了，但太阳依旧没有来，江月还下已做决定，他问了最后的一个问题：“如果我失败了……”
“如果你失败了，”天道说，“在你将自己献祭于天地，所带来的这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当，我将筛选新的天道。”
“我明白了。”
江月还从储物空间掏那瓶龙骨回元丹，将十颗『药』丸全部吞了下去。
又将所有能够来回复修为的灵『药』全部吞进肚子，他已无暇去管这些『药』是不是会给他带来副作，反正，也不重要了。
修为堪堪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八成。
三千年道行，八成修为，换修界两千四百年的安稳，就算他的失败，也有充足的时间选新的天道。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天道忽然说，“毕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江月还微微点头，向迈一步。
雨完全停了，他脚底踩到了雨后湿润清新的泥土。
流光划过。
白衣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有么东自他身上炸开，落了一小截，斜斜『插』进松软的泥土里，散发莹润的玉质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