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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雨落飘荡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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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袋早餐饼乾很快空了一半。
    张述桐开始回忆这部电影讲了什麽。
    它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说一件事:
    如果你知道一件事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而结果又无法改变。
    你会做些什麽?
    但这是从前的观后感。
    现在则不同了。
    张述桐庆幸自己耗光了摩托车里最后一点油,在它走向终结之前,改写了这个结局。
    他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发散着思维,料想中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零点后凶手上门,顾父带着保镖抓到了人,正要和女儿报个平安,却发现人不见了,这时候他带着顾秋绵回去,虽然偷偷跑出来的事会被发现,但起码证明不是白跑一趟。
    到时候希望不会被大老板怪罪。
    但被怪罪了也没办法。
    他又有点困了:
    「我去洗把脸。」
    张述桐轻轻走出房门。
    同一部电影同样的人,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心境难免不同,他的注意力其实很难集中到屏幕上,总在想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顾秋绵是不是真的安全了……其实是在内耗。
    唯一有些愧疚的可能是路青怜那边。
    张述桐不太担心她的生命安全,只因路青怜已经和对方交过手,何况别墅里也有保镖,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扰,他答应了顾秋绵不再出去,这次他没有失约,但他做出约定的人不止一个,最后还是失约了,你做出一个选择后另一条路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人生不外如是。
    若萍说得也对,自己眼下去了也是拖后腿,做人不能自负丶没有什麽非自己不可的丶总要改邪归正,他默念着这些话洗了把脸,再抬起头的时候,被自己的脸色吓了一跳。
    原来是医院的镜子太脏,脏的连面孔都成了灰白色,却难掩疲惫,他看着上面肮脏的水渍,最后叹了口气。
    又摸了下额头,好像又开始热了。
    他脚步发飘地回了观察间。
    观察间观察间,顾名思义自然是用来观察的,门上有一个圆形的小窗,房间里的情况能一览无馀。
    张述桐脚步很轻,他本想直接推门进去,却隔着窗户发现顾秋绵的睫毛在一点点重迭。
    原来她也很困。
    不过强撑着打起精神。
    是有什麽事放心不下呢?
    张述桐推开门,她好似惊醒,用力眨了眨眼:
    「你烧退了没有?」
    「好多了,」张述桐说,「如果撑不住我就去隔壁打一针,哪有人会在医院里病倒,笨。」
    「哦。」她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张述桐坐到她身边,问她还要不要继续看电影,她说当然了,我说好要陪你看完嘛。
    实则两人都在和眼皮打架,好像都想先把对方熬的睡着了,自己才能放心闭上眼。
    但她怎麽能熬过自己,张述桐看着她脑袋慢慢垂下去,呼吸声变细,连饼乾也不吃了。
    这场比拼按下暂停键。
    因为张述桐的手机又响了。
    老宋又醒了一次,就在刚才,他老人家似乎和麻醉药斗争成瘾,又是只留下一句话,接着昏迷过去。
    「他说让你自己去他的宿舍,动作要快,拉开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他的身份证,住院要用,可以报销,拍张照发来就行,他有东西留给你。」
    杜康的原话是这样。
    宋南山是个相当不靠谱的成年男性。
    他第一次强撑着醒来是为了当月老。
    第二次醒来是为了报销住院费。
    这也是杜康的原话。
    「很急?」
    「他醒来第一句话就说的这件事,我觉得挺急吧。」
    「我知道了。」
    张述桐挂断电话。
    「怎麽了怎麽了?」顾秋绵揉着眼睛问。
    「老宋那里有点事。」
    张述桐没说身份证,因为不可能是身份证,那句话的重点有两个,一个是让他「独自」去宿舍,另一个是有东西留给自己。
    那句「是我错了」到底指什麽,张述桐想弄清这个问题。
    他知道老宋的宿舍在哪,学校附近,走路要十分钟左右。
    张述桐看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
    「还要出去吗?」顾秋绵有点不开心地问。
    「当然不去。」
    「哼。」
    「哼什麽?」
    「你刚才明明想出去。」
    张述桐刚才确实站起来了,但他又坐回椅子上,觉得什麽事都没有过了这个凌晨重要。
    「抱歉抱歉。」他为了自证清白,乾脆把摩托车钥匙递给顾秋绵,女孩一把夺过,又哼了一声,好像是算你识相的意思。
    张述桐心想你怎麽和收我私房钱差不多?
    他原本难得纠结了一回,现在顾秋绵在别墅外,他骑车来医院的路上特意绕了点路,选了有车辙的地方走,安全是安全,但张述桐还是觉得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
    算了,等这个晚上过去再说好了。
    正好像答应她的那样,看完这部罗马假日。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可打定主意后反而不再焦躁,他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看着顾秋绵又在和眼皮做斗争,不过顾大小姐有着浓密的睫毛,所以说得好听点,她其实是和睫毛打架,誓要分个胜负。
    张述桐见状笑笑,知道她困得够呛,今天唱了一天歌,本来都准备睡觉了,又突然被自己带出来。
    小小的房间给人安心的感觉,他将电视的声音调小,张述桐也困得够呛,眼皮也一点点合拢。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因一阵寒意惊醒。
    甲板。
    渡轮。
    湖面。
    张述桐愣住了。
    等等,他不是睡着了吗?在医院的观察间,怎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打量着自己的手,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到底是什麽情况,又回溯到八年后了?怎麽可能,顾秋绵就在自己身边,而且他知道回溯触发的标志是怎麽样,眼前的世界都在振动,接着是灵魂出窍的感觉……可这次他闭上眼再睁开就回来了。
    这不像回溯,更像是一场梦。
    张述桐又发现更多的异常,甲板上只有自己一个,远处天空昏暗,云层如积,滚滚的雷声在其中酝酿着,湖面上笼罩着浓雾,根本看不清行驶到了何方。
    世界完全变化了,这……真的是回小岛的船上吗?
    哗地一声,雨水倾盆而下。
    一个男人撑着伞从船舱里出来。
    「果然啊。」男人轻叹口气,「你还是忘了。」
    「你是……」张述桐听着这道声音耳熟,衣服一瞬间被打湿了,正狼狈地擦去脸上的水,他惊讶道,「清逸?」
    「这是额外的机会。」清逸的脸被遮在黑色的雨伞下。
    「什麽意思?」
    「我不能说,说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对方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片刻他又说,「顾秋绵。」
    顾秋绵?
    张述桐已经没空去问你怎麽突然提起顾秋绵,他心脏一跳,「她又死了?」
    男人轻声说,「她没有死,但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好。」
    「她怎麽……」
    「这是次额外的机会。」
    什麽机会什麽机会能不能说清楚,喂喂大哥,你是中二病可不是谜语人,张述桐有心在梦里说些俏皮话,可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简直头疼欲裂,突然一些很悲伤的情绪在心中涌现,一些画面闪过,雪夜丶一辆自行车丶别墅丶少女的哭泣丶血泊中的男人与女人丶男人的太阳穴有一个血洞,一把手枪握在他的手里丶接着是黑白遗像丶盛大的葬礼……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不等他想起更多,清逸又说:
    「2012年12月9日,凌晨,你做出了不算错误丶但也不算正确的选择。现在你付出了一些代价,找到了『它』其他的用法,所以你让我代为转述一句话。」
    「什麽话?」张述桐下意识问。
    接着清逸的语气突然变了,他冷冷道:
    「去宿舍。」
    去宿舍!
    一道雷光在头顶炸响。
    张述桐猛地睁开眼。
    他从椅子上跃起,可随后更深的疲惫袭来,张述桐又力不从心地跌回椅子上,心脏剧烈跳动。
    视线里熟悉的房间,他又回到了前一刻,医院里的观察间,小小的彩电上放着黑白的电影,空调吹着暖风,药水味窜入鼻腔,手里则是一袋快要吃完的早餐饼乾,而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睡着的女孩,夜色宁静,岁月静好,一切如旧。
    张述桐立即看向手机,时间是11点21分,这好像真的是一场梦,他刚才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可见鬼的是做了场噩梦,梦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不是真的触发了回溯,现实的时间照常流逝,但难言的心悸已经扎根于在脑海。
    他记起那句话。
    「这是额外的机会。」
    额外的机会?还是说这几天他一直紧张过度?以至于做梦都开始神神叨叨了?
    张述桐烦躁地揉了揉脸,他又回想起杜康的电话,难道说自己漏了什麽线索,不对,应该说下意识觉得该去宿舍看看,所以做梦都梦到了这个?
    老宋那边说很急,对方醒来后首先交代的事是这一件,就代表了一切态度。
    凌晨好像真的是一个重要无比的时刻,他的选择会决定未来的走向。
    什麽叫不算正确也不算错误的选择?
    这难道是潜意识的体现?
    可他要把顾秋绵留在这里独自去宿舍?
    医院当然安全,可张述桐觉得还差点什麽。
    不过很快不用纠结了。
    他听到走廊里有一阵喧闹,急忙跑出去,看到小护士在走廊上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原来是个醉汉,不知道发什麽疯,正对着她纠缠不放。
    他刚想上前帮忙,因为那个醉汉已经骂骂咧咧开始动手动脚了,小护士是个好人,于情于理他都该帮一下,然而下一刻——
    砰地一声,只看到小护士一个高抬腿,紧身的护士裙开了个高叉,直接把醉汉踢到墙上。
    噗通一声,男人滑落在地上。
    喂喂,真的假的,张述桐愣在原地。
    这里真的是医院吗,或者说护士真的可以这样对待病人吗?
    难道说他还没醒?
    「别打我小报告啊,看在瓜子的份上。」
    谁知对方突然笑笑,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把醉汉直接拖了进去。
    张述桐连忙跟过去,看到小护士拖着对方进了配药室,然后不慌不忙地掏出碘酒棉棒,开始对醉汉消毒,正是她刚刚命中的部位。
    「姐姐当年可是省格斗队的。」她说。
    「真的假的,你不是护士吗?」
    「把对手打伤了呗,终身禁赛,就退役了,正好对跌打有点研究。」
    「……」
    张述桐突然想这简直是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护卫。
    「如果我现在出去一趟,能不能麻烦照顾一下我朋友,我很快就回来。」
    「还不消停啊?」对方将棉棒扔进垃圾桶。
    「老师那里有点事,我要过去一趟。」
    「你可真够忙的……」小护士叹口气说好,「其实有人巡逻的,但你都说了我就帮忙看下。」
    这样的武力值也许比不上路青怜,但估计放市里也是个冠军,比自己强得多。
    现在双重保险有了,张述桐再次道了谢,他回到观察间,想了想没有喊醒顾秋绵。
    看向窗外,宿舍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他刚才找小护士借了自行车的钥匙,来回十分钟足够。
    他把外套拉好,转身下了楼梯。
    他蹬上一辆女士自行车,寒风一吹,车头顿时有些晃,张述桐吐出一道浊气,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冲动了,仅仅因为一个梦就突然跑出来。
    但事到如今已经没什麽可说的,既然出来了,那就尽量骑快,然后快点回去,精力和体力都在告急,纯粹是肌肉与骨骼的记忆支撑着他骑下去。
    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分,无论如何都能在凌晨前赶回去,而再过半个小时,他将到达星期日的12月10日。
    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顾秋绵遇害就在这一天,从前他也在凌晨触发了回溯,当然现在纠结凌晨意义不大,因为顾秋绵早已脱离险境,车轮碾过路面上薄薄的积雪,月光凄凉,只是不知道这个雪夜的尽头在哪。
    也许没有一个定论,只取决于他还想不想折腾下去。
    如果想,那一直黑着眼圈熬到日出就算结束。
    如果不想,那就倒头睡去,醒来后便是清晨。
    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的,街上安静,只有他一人在,作伴的是乱飘的塑胶袋。
    六分钟之后,张述桐骑到宿舍楼下。
    他打开手电上了楼,这是一栋筒子楼,建于上个世纪,没有单独的阳台,推开门便是长长的露台,厕所也是公用的,这种天起夜要抱着膀子跑到室外,隔音更是和没有差不多……老实说条件艰苦得可以。
    张述桐便想,要是用以后的眼光看,老宋混得是有点惨,明明是个市里的老师,有编制有稳定的饭碗,不说多年轻有为,但也算本事够硬,初四两个班的英语平均分极高,联考时能超越一些市里的学校;
    不说多风流倜傥,愿意打扮下也是个帅哥,出去相亲很有市场啦,结果一时想不开跑来岛上,现在快奔三了,跟他那辆福克斯天天混在一起,现在福克斯也没了,成了条彻彻底底的光棍。
    张述桐记得老宋的房间在二楼最北侧,到了门前才发现他老人家没说钥匙在哪。张述桐叹口气,用脚碾了碾门前的地毯,这是个糙汉子,糙汉子怎麽会随身带钥匙呢,不知道哪天就稀里糊涂地丢了,肯定要藏在地毯下面。
    果然,他翻出一把单独的钥匙。
    张述桐捏着鼻子开了门,老实说他对一个单身男人能邋遢到什麽程度有所想像,但实际上里面既没有乱丢的裤头,也没有能站在地上的袜子,相反打扫得很乾净。
    跑错地方了?
    张述桐正准备退出去再确认一遍,却发现了写字桌上一摞试卷,好吧,看来这真的是老宋的宿舍。
    他关了门打开灯,这是间约有三十平米的小屋,不分客厅卧室,进门即是全部,各个地方被收拾得很整齐,一张床一台写字桌是仅有的家具,一个电磁炉一台小电视是仅有的家电,家电估计是二手市场淘的,被他用一根铁丝拧在床前,这样就可以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喝酒看球赛。
    张述桐惊呆了。
    因为就是这麽一间简陋而狭小的屋子,里面居然塞满了照片,单人的双人的丶女人的或男女的合照,照片里的男人当然是年轻的宋南山,女人则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姑娘,不是多麽漂亮,但眼睛很大,笑起来会露着酒窝。
    张述桐一瞬间有点清醒,他扭头打量着四周,女人的身影无处不在,被挂在床头被摆在窗台被放在桌面,甚至还有的贴在墙上,那不是专门拍摄的艺术照,只是一张张简单的生活照而已,老宋说他当年穷得看场电影都要逃票,自然不是能玩得起摄影的主儿,那些生活照估计是用手机拍的,有夕阳时的背影丶有旅游时的合照丶有刚起床头发散乱的样子,也有在游乐园里举着一根棉花糖。
    这些照片的成像时间最少在四年以前,因为照片上那个短发姑娘就是在四年前去世的,四年前的手机像素可想而知,说难听点叫垃圾得可以,如果放在那块两三英寸的小屏幕上还能凑活,可如今它们被洗成照片,放大好多倍,早已模糊不清。
    那些记忆也早已模糊不清了吧。
    他又看了一眼屋子里的照片,心里替老宋感到些苦涩,小岛上的生活枯燥得可以,可以被明确分为上班下班两个部分,除了开车乱逛,男人没有多少社交和娱乐,每次下班回家都会看到这些照片,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张述桐只是想想就觉得心情沉重得可以。
    可他暂时不想去细究原因,因为现在还有正事要干,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就买堆啤酒陪老师大醉一场好了,什麽未成年不能喝酒,管他去死。
    但说到啤酒他确实从写字桌上看到几个散落的易拉罐,还有红牛的运动饮料,这些瓶子被堆在窗台上,金属的窗框锈得厉害,窗户没有关严,桌面上的卷子被吹起一角,张述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合拢。
    现在他找到写字桌下的第二个抽屉,那里面排着一条条烟,上面摆着一张身份证,这身份证绝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件实质性的物品?
    张述桐看了看周围的照片,必须承认这些照片让他触动,但总不能真的只是这些东西,他心想难道真是虚惊一场,总觉得宿舍有多重要的线索,其实并没有。
    张述桐捏了捏鼻梁,他又想到那个梦,在梦里闪过的画面,倒在血泊中的男人,难道说凶手比自己想得还要强,这麽多保镖也不是对手?
    可他分明记得还梦到一把枪,一个男人握着一把枪,是自杀……他脑袋乱得可以,最后坐在床上,准备梳理下思路,天知道张述桐赶得有多紧,他醒来后就一刻不停地来到宿舍,直到现在才有空喘一口气。
    身下的床是一张很硬的铁架床,床头却摆着一个实木的小柜,显得格格不入。
    张述桐心念一动,他看向床头柜,柜子有两层抽屉。
    如果杜康没有转述错误,老宋说留给自己的东西在第二层抽屉,却唯独没说是哪里的抽屉,当时张述桐想他能挺着麻醉药醒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丶遗漏一些细节很正常。
    可他现在才发现,不需要仔细交代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有抽屉的只有两台家具。
    一台是写字桌,放着他的身份证和从不离手的烟。
    一台是床头柜,里面是什麽暂时未知,又或者说,对方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
    对一个男人而言,办公桌里可能藏着事关身家性命的机密,但无论多重要,永远比不过床头柜里的东西,除了内衣裤和保险套以外,能让你每晚睡觉前都能伸伸手就摸到的,一定是你心里最柔软一块的秘密。
    张述桐拉开床头柜,里面躺着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有着黑色的皮质封装,看上去像是学校开会发的,他摸了摸上面的皮质,已经发黏发硬,上了年头。
    张述桐翻开第一页,里面是熟悉的字迹,看来是老宋的日记。
    第一句话是——
    「芸,我今天又看到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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