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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是墨老，真正的墨老。
“……是你？”
墨老轻叹一声，“是我。也是你。那幻象，是你心中对我尚存的执念不解、不甘。你终于能挥剑对我，便也终于能成真正的‘你’。”
“可是……”东叔闲喉结滚动，声音干哑，“我真的杀过你吗？在梦里？”
墨老笑了，笑意如月色温和：“梦中斩我，非为仇，而为破境。你若执我为敌，此梦会将你吞没。如今，你已破镜，便可真正醒来。”
墨老语声落下，轻风吹过镜湖，雾气缓缓散开。水面上映出两人的倒影，一个年轻疲惫，眼神茫然；一个苍老沉静，身形微驼。
东叔闲尚未完全从梦魇中脱出，神思未定，却听墨老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有多大岁数？”
这突兀的问题，让他怔住了。他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墨老的面颊在风中轻轻抽搐了几下，脸上那层岁月刻下的皱纹，忽然显得僵硬古怪，仿佛每一道沟壑都在回溯着某段尘封的旧事。
“从外表上看……”东叔闲迟疑了一下，随即平静作答：“大概六十余岁，不过既然开口这么问，你的年龄肯定和外表不相符。难道……比这更大？或者——年轻得多？”
他心中虽然有疑惑，但仍保持克制。可心中那点异样的感觉，却像湖水底下缓慢上浮的黑影，一点点靠近。
墨老轻轻一笑，眸中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怀旧与怅然。
“我墨任，早年在巴蜀武林也曾名震一时。那时候的我，意气风发，哪怕赤手空拳，也敢闯遍黑白两道。”
说着，他缓缓踱到湖边，一只脚轻点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他似乎并未在意东叔闲的沉默，自顾自陷入回忆。
“那年，我不过三十六岁，手下聚集了三百死士，坐镇青城山‘飞云寨’。黑道中人称我‘萝卜头’，说我虽个子矮、头圆发红，却杀人如割菜。白道正派，也有不少人私下与我结交，谋求平衡势力。”
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脸色微白，像是那段往事里仍藏着未曾痊愈的病根。
“有一次，我独自赴北川谈判，结果在酒中被人下了‘锁脉散’，那是专断经络、蚀骨烧魂的歹毒药物。下毒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我提拔的副寨主，也是我那时最信任的兄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怕惊动水中的亡魂。
东叔闲屏住呼吸，不敢插言。
“那一夜，我躺在飞云寨后山的草屋中，身中剧毒，筋脉溃散，痛到不能动弹。我本该死在那里，可我不甘心。”墨老缓缓抬手，露出手背上无数密密麻麻的针痕，“我用银针封穴，用火炙熬骨，把自己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你知道有多痛吗？连神仙都不敢救我。”他转过头来，笑意已不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凄冷，“我把自己活活烧了一遍，才勉强封住毒性。从此武功尽废，却侥幸保住一条命。”
湖面上的风更凉了些，卷起岸边的落叶，一片片拂过他们脚边。
“后来，我逃出巴蜀，藏身于西陵旧市，在医馆里做起草药助手。人前称我墨大夫，人后唤我‘瘸脚郎中’。世人都以为我甘于平凡，谁知我每夜躺在床上都在研究如何解毒、复功，夜夜不眠，日日翻典籍。”
他说着，轻轻拔下一枚草叶，揉在指尖，叶片在他掌中瞬间化为齑粉。
“可惜啊……命运弄人。十七年过去了，我未曾治好自己，反倒治好了不少旁人。渐渐地，我心也淡了，不再执着于功力重现，而是想看看世道还能不能留下几分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