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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伏旱魃(续三)(第1/2页)
周世显那声混杂着血泪与泥浆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穿透瓢泼的雨幕,隐约传入土地庙的范围。赵清真维持着坎水寒雨结界的身躯微微一滞,神念捕捉到远处废墟中那个在泥泞里叩首的身影,一丝极淡的涟漪在他古井无波的道心湖面掠过,旋即被更汹涌的危机感淹没。
无暇他顾!
虫云核心被七星引煞破邪雷撕裂的灰黑色冲击波尚未散尽,一股更加纯粹、更加怨毒的燥热意志已然凝聚!它放弃了操控亿万混乱的蝗虫,将所有的戾气与焚尽万物的渴望,压缩成一道无形无质、却焚魂蚀骨的无形热浪!这热浪并非火焰,而是纯粹的“旱”之法则的具现,是万物枯寂、生机断绝的终极诅咒!它无声无息,却比刚才失控的雷霆更加致命,如同无形的巨锤,裹挟着大旱三年积累的滔天怨念,狠狠撞向赵清真和他苦苦支撑的坎水结界!
“唔!”
赵清真闷哼一声,如遭重锤!维持结界的左手剧烈颤抖,指尖萦绕的淡蓝水光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覆盖百丈的冰冷雨幕剧烈波动、稀薄,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一股难以言喻的焦渴感瞬间席卷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全身的水分都要被这无形的热浪瞬间蒸干!喉头腥甜,强行压下的逆血再次上涌!
结界内,刚刚脱离虫吻的众人,瞬间又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熔炉!那股无形的燥热穿透了寒雨结界,并非高温灼烧,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皮肤瞬间干裂紧绷,呼吸变得灼热困难,连刚刚涌出井口的浑浊水流,似乎都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一截!
“水…水在变少!”李三槐惊恐地看着井口,声音嘶哑。
赵清真眼中寒芒暴涨!他知道,这是旱魃本源戾气的垂死反扑,是焚尽一切生机的绝杀!坎水结界虽能阻隔虫群,却难以完全隔绝这源自天地法则层面的“旱”之诅咒!一旦结界崩溃,或者井水枯竭,此地瞬间将化为焦土,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将被抽干生命,化为枯骨!
硬抗?以他炼气化神中期的修为,强行对抗这凝聚了千里焦土怨念的法则之力,无异于螳臂当车,结局唯有道基崩毁,身死道消!
退?身后是刚刚寻得一线生机的无辜百姓,是这旱魃肆虐下仅存的生机之地!龙门道心,济世为本,岂能退?!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念头碰撞!师父吕玄通关于“水无常形”、“以柔克刚”的教诲;归尘剑七星流转、生生不息的玄奥;脚下大地深处,那口井水涌出的微弱却顽强的脉动…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赵清真被热浪冲击得几乎停滞的识海中骤然点亮!
不能堵!堵则溃!
不能抗!抗则亡!
唯有…疏导!转化!以水之柔韧,承旱之暴戾!借力打力,化灾为霖!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暗合天地至理的念头,如同划破混沌的惊雷,骤然成型!
赵清真猛地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仿佛要将周遭稀薄的水汽连同那焚身的燥热一同吸入肺腑!他维持着左手引诀,强行稳住濒临崩溃的坎水结界,右手归尘剑却陡然一变!
剑身之上,原本炽盛狂暴、专司破邪的震雷银芒瞬间收敛!剑格处,七颗宝石的光芒流转陡然加速!一股沉凝厚重、承载万物的地脉之力,与一股滋养万物、润泽无声的沼泽气息,顺着剑柄汹涌灌入赵清真体内!
他右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归尘剑不再是刺向苍穹的雷霆之矛,而是化作一支沉重无比的巨椽!剑尖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刺入脚下刚刚掘出泉水的湿润土地!剑身没入泥土直至剑格!
“坤元载物,泽被苍生!”
“井泉通幽,导煞归源!”
赵清真口中真言如同大地深处的闷雷滚动!他将自身化作桥梁,以归尘剑为引,以脚下这口沟通了地下深藏水脉的井眼为枢纽,强行沟通大地坤元之力!
轰——!
一股磅礴浩瀚、承载万物的厚重气息,以归尘剑刺入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脚下的大地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口汩汩涌水的深井,井壁湿润的泥土瞬间变得如同墨玉般温润深邃,井水涌出的速度陡然加快,浑浊的水流竟在刹那间变得清澈了几分,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
而与此同时,赵清真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骇欲绝的举动!
他竟主动放开了对那道无形旱煞热浪的抵抗!左手引诀微松,覆盖百丈的坎水寒雨结界光芒瞬间黯淡至几乎透明!那道焚魂蚀骨的无形热浪,失去了最大的阻碍,如同决堤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瞬间轰入赵清真体内!也顺着他的身体和归尘剑的引导,疯狂地灌入脚下的大地,灌入那口生机勃勃的深井!
“呃啊——!”
赵清真身体剧震!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贯穿!他挺拔的身躯瞬间佝偻下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干裂!头发、眉毛甚至隐隐冒出焦烟!一股无法形容的、焚尽五脏六腑的极致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窍穴中疯狂穿刺、灼烧!归尘剑的剑柄变得滚烫,握剑的右手发出皮肉焦糊的“滋滋”声!
“道长!”李三槐等人目眦欲裂,失声惊呼!在他们看来,赵清真如同被无形的烈焰吞噬,即将化为灰烬!
然而,赵清真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滚烫的剑柄上,发出“嗤嗤”的轻响。他全部的意志,所有的神念,都化作一根坚韧无比的丝线,死死维系着一个疯狂的平衡——以自身为熔炉,以归尘剑为导管,以大地坤元为容器,强行容纳、疏导、转化这足以焚灭一城的旱煞戾气!
旱煞热浪如同狂暴的孽龙,在他经脉中肆虐冲撞,带来焚身之痛!但归尘剑的坤土与兑泽之力,以及脚下大地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带着清凉生机的井水之力,又如同坚韧的堤坝和柔和的清流,死死地束缚、包裹、冲刷着这股毁灭性能量,将其强行拖拽着,导入更深、更广袤的大地坤元之中!
这不是简单的承受,而是更高层面的炼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身为炉,以道为火,炼化灾劫!
井水在沸腾!清澈的水面剧烈翻滚,冒出灼热的白气,水位却在疯狂上涨!井壁湿润的泥土变得滚烫,但更深处的地脉之力却在归尘剑的引导下,如同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纳着这狂暴的“热量”!
赵清真的身体成为了最激烈的战场。高温灼烧着他体表的真炁,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的气息在狂暴的旱煞与沉凝的坤元之间剧烈波动,时而如同风中残烛,时而又爆发出磐石般的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白气和血沫,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脚下的泥水都在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
当那最后一股最核心、最暴戾的旱煞本源,被赵清真以莫大的意志和道行,强行拖拽着灌入井口、融入大地深处时——
轰隆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引雷符失控更加沉闷、更加宏大、仿佛源自大地母神深处的咆哮,自脚下轰然爆发!
整个土地庙方圆数里的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不是毁灭性的地震,而是一种…饱胀的、充满力量的脉动!
那口深井,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口,猛地喷发了!
不是浑浊的泥水,也不是清澈的泉水,而是一道粗壮无比、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淡蓝色水柱!水柱冲天而起,直上百丈高空!水柱之中,隐隐可见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明黄光点闪烁流转,那是被炼化、被井水生机融合了一部分的精纯坤元地气!
水柱冲上最高点,轰然炸开!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寒雨,而是温润的、带着大地生机的甘霖!蕴含着被炼化的旱煞之“热”与井水本源之“生”的奇异雨水,如同九天银河倒泻,覆盖了比之前坎水结界更广阔的范围!
哗啦啦——!
温暖的雨点,带着沛然的生机,温柔而坚定地洒落在焦渴灼热的土地上,洒落在枯萎的草木上,洒落在惊魂未定的人们身上,也洒落在赵清真那焦痕遍布、摇摇欲坠的身躯上。
雨水所及之处,奇迹发生了!
龟裂焦黑的土地上,被雨水浸润的地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湿润的深色!几株早已枯死的野草根部,在雨水的滋润下,极其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抽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到令人心颤的新芽!
覆盖在人们身上的灰尘、血污被温柔洗去。那股深入骨髓的枯竭感如同冰雪消融,被温润的生机取代。李三槐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被这充满生机的雨水熨平了几分,他伸出颤抖的手,接住几滴雨水,那水中蕴含的温和暖意与蓬勃生气,让他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热泪,这一次,是劫后余生、见证神迹的狂喜之泪!
而天空之中,那失去了旱魃本源戾气支撑、又被蕴含生机的雨水冲刷的残余虫云,如同无根的浮萍,发出了最后一声混乱而绝望的嘶鸣,彻底溃散!侥幸未死的蝗虫仓惶逃窜,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雨幕深处,再也不敢靠近这片被生机雨水笼罩的土地。
噗通!
赵清真再也支撑不住。归尘剑脱手,斜插在湿润的泥地里,剑身光芒尽敛,恢复古朴。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泥水之中,溅起一片温热的水花。他仰面朝天,任由温热的雨水冲刷着脸上、身上的血污和焦痕。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浇上冰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引导、炼化旱魃本源戾气,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更让他的身体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但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疲惫,却又无比释然的弧度。成了…这千里焦土的第一缕生机…被他从旱魃口中…硬生生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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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活神仙!”李三槐和劫后余生的汉子们哭喊着扑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赵清真从泥水里小心地扶起。有人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蘸着温热的雨水,颤抖着擦拭他脸上、手上的血污和焦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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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依旧在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周府废墟的断壁残垣,也冲刷着泥泞中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周世显瘫在冰冷的泥浆里,额头抵着污浊的地面,肩头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麻木地刺痛。他听到了远方那一声沉闷的大地轰鸣,也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淡蓝水柱,以及随后覆盖天地的温润甘霖。更感受到了那股弥漫开来、驱散了枯竭与绝望的沛然生机!
土地庙的方向,没有雷霆审判落下。只有雨声,和隐约传来的、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他…他成功了?他真的…以一己之力,平息了蝗灾?引来了…真正的甘霖?
这个认知,像一道更猛烈的闪电,劈开了周世显被悔恨和绝望填满的脑海。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青灰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如同一座不倒的丰碑。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抽气声,想哭,却发现连眼泪都似乎被刚才的绝望烧干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愧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比肩头的伤口痛楚千百倍!自己引雷毁家,他引水活人;自己傲慢招灾,他虚怀救世…
什么是道?
什么是力?
什么是真正的“虚受人”?
答案,如同这漫天温润的雨水,冰冷而清晰地浇透了他每一寸灵魂。他之前所有的认知,所有的骄傲,在眼前这活生生的事实面前,都变成了最可笑、最肮脏的垃圾!
“少爷!少爷您快起来!雨太大了!您的伤…”管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个家丁冒着大雨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想把他从泥水里架起来。
“滚开!”周世显猛地爆发出一股蛮力,狠狠甩开搀扶的手!力道之大,让本就虚弱的管家再次跌倒在泥水里。他挣扎着,无视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用膝盖和仅能活动的右手,在冰冷的泥浆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爬行!
泥水混合着血水,糊满了他的脸、他的身体。昂贵的锦袍被碎石瓦砾划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他爬得很慢,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狼狈不堪的痕迹。但他眼神死死盯着那个方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赎罪!或者说,是抓住那最后一线可能存在的救赎之光!
他不再是什么周家少爷,他只是一个罪人,一个在泥泞中向着自己亲手鄙弃、却又唯一能拯救他灵魂的光明,卑微爬行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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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的深井旁,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草棚。
赵清真盘膝坐在干燥的草垫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李三槐的小孙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澈温润的泉水,喂到赵清真嘴边。
赵清真微微颔首,就着碗沿,小口啜饮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带着温和的生机之力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滋润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归尘剑静静横放在他膝前,剑身暗淡,剑格处的七星宝石也光泽内敛,仿佛耗尽了力量陷入沉睡。唯有剑脊上那些玄奥的雷纹,在吸收了蕴含生机的雨水气息后,偶尔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金芒,如同蛰伏的雷龙在缓慢恢复。
他闭目内视。体内情况堪称惨烈。强行容纳、疏导旱魃本源戾气,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强行拓开的河道,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传来阵阵灼痛和空虚感。丹田气海中的真气近乎枯竭,龙门道基虽然未损,却也光华黯淡,如同蒙尘的明珠。没有数日静修,辅以灵药,难以恢复。但万幸,那股焚尽一切的旱煞戾气,终究是被大地坤元吞噬、被井水生机融合转化,不仅未能摧毁他,反而在生死边缘的磨砺下,让他对“坎水”的柔韧、“坤土”的承载、“震雷”的破邪,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道心之上,那层因红尘炼心而沾染的微尘,仿佛也被这场生死劫火淬炼得更加通透澄澈。有真炁护体,皮肤没有损坏,只是头发胡须被烧灼的短了一点。
“道长…您…您感觉好些了吗?”李三槐佝偻着腰,站在草棚外,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流下,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您…您可千万要保重啊!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是这河南府万千百姓的救星啊!”他身后,几个同样淋着雨的汉子也纷纷点头,眼神炽热而虔诚。
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虽弱,却依旧澄澈平静。他微微摇头,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老丈言重了。此井生机,乃天地造化,贫道不过顺势而为,借力导引。真正的生机,在诸位心中向善求存之念,更在脚下这方厚土。”他的目光投向草棚外那温润的雨幕,以及雨幕下,龟裂土地被浸润后泛起的深色湿痕。“旱魃戾气虽被压制疏导,然其根植千里焦土怨念,非一口井、一场雨可尽除。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调和此间枯荣生灭之因果,恐有反复。”
“三…三日?”李三槐和众人脸色一变,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草棚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
“快看!那…那是什么人?”
“天啊!他…他在爬?!”
“是…是周家那个少爷!他爬过来了!”
赵清真目光微凝,透过草棚的缝隙望去。
泥泞不堪的荒野上,一个身影正极其艰难地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蠕动。他浑身裹满了黑黄的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破烂的锦袍拖在身后,沾满了碎石和枯草。左肩处,一片暗红的血污在泥水中晕开。他每一次向前挪动,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湿滑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拖痕和挣扎的印记。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却洗不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狼狈与绝望。
正是周世显。
他终于爬到了离草棚不远的地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喘息着,肩头的伤口在泥水浸泡下,边缘已经有些发白。他勉强抬起头,泥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草棚中那个盘坐的身影。
“道…道长…”他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卑微与乞求,“周世显…知…知错了…”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做出叩拜的姿态,却连支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昂着脖子,像一条濒死的鱼。
草棚内外一片死寂。李三槐和汉子们看着泥泞中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狼狈如狗的富家公子,眼神复杂。有愤怒,有鄙夷,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赵清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双被泥水和雨水糊住、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无尽悔恨、绝望和卑微求恳的眼睛。周世显之前的骄横狂妄、刻薄恶毒,与此刻泥泞中挣扎乞怜的形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道心深处,那丝因他嘶吼而泛起的涟漪,再次轻轻荡漾开。非是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明悟。师父所言“以虚受人”,这“虚”字,既是自身持守中正,虚怀若谷,亦是能容这世间百态,包括这骄狂之后的幡然悔悟,这罪孽深重的卑微求存。红尘炼心,炼的不仅是己心,亦是观照众生心。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泥水中奄奄一息的周世显,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将他抬进来。取井中清泉,为他清洗伤口。”
李三槐等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听道长的!”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刻冒着雨冲出去,小心翼翼地架起泥浆里的周世显。触碰到他肩头伤口时,周世显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牙,没有挣扎。
他被半拖半架地弄进草棚,放在远离赵清真的角落。有人打来一桶清澈温润的井水,用布巾蘸着,小心地擦拭他脸上、身上的泥污。冰凉的井水触碰到肩头翻卷的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周世显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盘坐在草垫上、闭目调息的赵清真。
泥污被洗去,露出他惨白失血的脸,额头上是刚才在泥地里磕碰出的青紫和破口,左肩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一块锋利的羊脂白玉碎片深深嵌入骨肉,边缘的皮肉被雷火灼烧得焦黑翻卷,又被泥水浸泡得发白肿胀。
“道长…这…这碎玉嵌得太深了…得…得请郎中啊…”清洗伤口的汉子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手足无措。
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周世显肩头的伤口上,又移向他那双充满痛苦、悔恨和一丝茫然求恳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玉碎其表,犹可磨砺。”
“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世显的心上!他浑身剧震,眼中瞬间涌起更深的痛苦和茫然。是啊…玉碎了,可以打磨成器。可自己这颗被金钱、傲慢、虚妄彻底蒙蔽污染的心呢?拿什么来磨?拿什么来洗?赎罪…该如何赎?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绝望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水渍,无声地滚落。
赵清真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草棚外温润的雨幕,和雨幕下那片刚刚被生机浸润的土地。三日因果调和…这周世显的幡然悔悟,是契机?还是…另一重变数?他缓缓闭上眼,继续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龙门真气,修复着濒临崩溃的经脉。归尘剑静静躺在他膝前,剑脊雷纹,在雨水的润泽下,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