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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镜本能地嗅到了危险。</P>
她死死盯着这个青年，屏息凝神，一步步往后退。</P>
他好像……</P>
不是朝渊。</P>
他变成了其他人。</P>
天杀的，莫非朝渊体内是双重人格？！</P>
难怪他总是自言自语！</P>
那个诡异的人格杀死了朝渊的人格，所以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朝渊了！</P>
萧宝镜呼吸略重，倒退时被门槛绊倒，连忙踉跄着爬起来，挽起裙裾就飞奔出了破庙。</P>
夜雨连绵。</P>
她不敢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街巷的水坑，发尾在腰后打着旋儿，橘黄色的漂亮裙裾被溅起的泥水弄脏，湿发蜿蜒着紧贴在鬓角，看起来十分狼狈。</P>
临近子夜，秋雨渐渐停了。</P>
街巷尽头出现了一轮明亮的圆月。</P>
过完中秋，圆月微缺，像是被谁啃了一口的橙黄月饼。</P>
萧宝镜实在跑不动了，躲在一座断裂的围墙后面，跪坐着把自己蜷成一团。</P>
她垂下头，不安地攥紧双手，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竖着耳朵听街面上的动静。</P>
天街孤寂。</P>
渐渐有梆子声传来。</P>
一声声，强有力地穿透街巷，清脆古朴中带着走调感，在夜半时分透出异样的诡异。</P>
萧宝镜咬住唇瓣，悄悄朝梆子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P>
金簪玄衣的青年，背对圆月，背着货篓，手持梆子，一边走一边敲打。</P>
他看起来似乎小了几岁，甚至比卖货郎还要小上一两岁。</P>
他头戴书生式样的白色飘巾，鬓间簪一朵骷髅花，那身玄黑色锦袍在行走之间渐渐变成素白的宽袖道袍，道袍上用黑色丝线遍绣“饿”字，大大小小字体不一，月色下流动着诡异绮丽的花纹，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一只只饕餮。</P>
更加恐怖的是……</P>
他身后跟着一架八尺来高的骷髅，戴幞头穿纱衣，牵引着一个小小的骷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P>
他敲着梆子唱着曲儿，清脆戏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稚嫩：“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寻一个小样子把冤家逗。识破个羞那不羞？……”</P>
“《骷髅幻戏图》？”</P>
萧宝镜想起曾经在课本上见过的古画。</P>
南宋李嵩曾作过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大骷髅牵引一个小骷髅，身后是一对正在哺乳的母子，身前趴着一个好奇的婴孩儿，婴孩儿身后站着他的母亲，正担忧地看顾着她的孩子。</P>
这幅骷髅纨扇画历来争议不断，曾在史上引发过很多种讨论。</P>
人与骷髅，生与死，两种相对立的状态在这幅画中获得了诡异的统一，但这幅画究竟想表达什么，终究是千人千面，至今也无人能给出准确的解释。</P>
而这少年吟诵的诗文，则出自黄公望《醉中天·李嵩髑髅纨扇》。</P>
梆子声渐渐近了。</P>
萧宝镜听见不远处传来戏谑的声音：“诶呀，我的小公主躲到哪里去了呀？”</P>
萧宝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P>
她脊背紧紧贴着墙壁，悄悄朝巷尾望了一眼——</P>
月色清幽，她正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狐狸眼！</P>
少年和卖货郎长得像极了，只略微稚嫩一些，明明也是唇红齿白媚骨清姿，可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诡异的危险性，内勾外挑的狐狸眼格外狭长锋利，仿佛只要被他盯上一眼，就再也跑不掉了！</P>
最令萧宝镜忌惮的是他手里的梆子。</P>
这梆子大约用了很多年，外面的朱漆早已斑驳褪色，两头的包金也黯淡不堪。</P>
民间的梆子习惯用桑木或者枣木制成，敲击起来声音会更有穿透力，可是少年手中的木头梆子绝非这两种木材……</P>
萧宝镜没来由地感觉到骨头一阵酸疼。</P>
她心跳失衡，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了出去！</P>
身后的梆子声不远不近，如影随形。</P>
少年诡谲空灵的歌声回荡在街头巷尾，跗骨之蛆般始终跟随在她左右。</P>
萧宝镜努力朝着人多的地方跑，终于看见前方灯火通明的夜市。</P>
“救——”</P>
“命”字还未喊出口，她脚踝一扭，狼狈地摔进了水坑里！</P>
正是子夜时分。</P>
月上中天。</P>
萧宝镜打碎了水坑里的那一轮月亮。</P>
夜市里的百姓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望向她。</P>
少女挣扎着坠进了水坑，明明只是个拳头深的小水坑，可她竟然整个人都沉了下去！</P>
他们惊诧不已，纷纷围拢过去观看。</P>
有人好奇地拿铁铲在水坑里搅和，试图找到萧宝镜，结果那只铁铲也消失在了坑里！</P>
他们愈发好奇，纷纷拿石头往里扔，可无一例外全部消失！</P>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耽搁功夫，连忙把这桩奇怪的事情上报给了官府。</P>
另一边。</P>
萧宝镜在水坑里挥舞双手拼命挣扎：“救命啊、救命啊！”</P>
“神经病啊！”</P>
突然有人骂了她一句。</P>
萧宝镜一愣。</P>
睁开眼望去，她根本不在水坑里，而是身处热闹的白日街头。</P>
可她明明记得，夜雨初歇，月亮升了起来，她被一个诡异的骷髅少年追赶，扭伤了脚踝跌进了水坑……</P>
举目四望，这里分明是她逃跑的那条街。</P>
只是，又有点不一样。</P>
她隐约记得那条街上的楼阁宅院，左半边都消失了。</P>
可是这里的房屋，居然是右半边消失了。</P>
脑海里掠过灵光，她一把拽住路过的小孩儿：“这里是南唐吗？”</P>
“你是笨蛋吗？这里当然是顾宋呀！”小孩儿冲她做了个鬼脸，“皇帝陛下才昭告天下，说这里是顾宋王朝，我们从南唐子民变成了顾宋的子民，难道你没看告示吗？你真笨！”</P>
“顾宋，真的是顾宋……”</P>
萧宝镜喃喃。</P>
卖货郎就在顾宋！</P>
“卖——”</P>
萧宝镜正欲呼喊，岂料刚喊出一个字，突然从天而降一把铁铲，砸得她眼冒金星！</P>
“疼疼疼疼疼！”</P>
萧宝镜抱住脑袋蹲下来，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泪眼汪汪地朝四周控诉：“谁那么没有公德心啊！怎么乱扔垃圾呀！”</P>
话音刚落，无数石头从天而降！</P>
萧宝镜：“……！”</P>
她连滚带爬，倒霉催地避开那些石头，后怕地坐在地上抚摸胸口。</P>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热闹声响。</P>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又是顾枕梁的龙辇游幸至此。</P>
她熟稔地爬起来挤进人群里：“月娘、月娘！”</P>
被宫女带进皇宫的时候，萧宝镜仰头看着只剩一半的宫阙楼阁，忍不住有点想笑。</P>
在看见顾枕梁顶着残缺的六根旒珠帝冕时，就更加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