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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P>
萧宝镜撑着纸伞，呆愣愣站在原地。</P>
少年虽然牙齿尖利，但刮过她的肌肤时并没有用力，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颈窝蔓向四肢百骸，在潮冷的空气中，带出濡湿的、电流般的炙热触感，激的萧宝镜浑身战栗了一下。</P>
她脸颊悄然烧起红云，连忙后退：“我又不是食物，你饿了也不能啃我呀！而且……而且男女授受不亲，你以后……是要娶媳妇的人……”</P>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藏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不情愿。</P>
商病酒看着她。</P>
半晌，他笑：“是要娶媳妇。”</P>
他开始低头整理货篓。</P>
萧宝镜抿了抿鲜红的唇瓣，别过脸去，一只手依旧替他举着纸伞。</P>
整理完货篓，萧宝镜提议道：“你不是饿了吗？咱们去找铃红和纪山川吧，他们那里肯定有好吃的。”</P>
两人穿过街面，湘水郡陷入一片凄风苦雨。</P>
两旁吊脚楼上那些戴着银镯子的小姑娘都不见了，湘水高涨，隐隐有没过石桥的架势。</P>
萧宝镜担忧：“对了，卖货郎，你刚刚说会有新的阵眼，那是什么东西呀？”</P>
“很快你就知道了。”</P>
铃红他们住在梧桐桥下的一艘船上。</P>
两人踏上甲板，萧宝镜脆声喊道：“铃红！”</P>
没有人应答。</P>
她推开舱门，入目所及一片狼藉。</P>
地板上的血迹拖得很长，昏暗的光影里格外鲜红刺目。</P>
萧宝镜浑身一颤，飞快跑进去：“铃红！”</P>
内室，炉子上还在炖着汤。</P>
头发花白的孙阿娘受了伤，正被其他两个收养的孩子包扎。</P>
一把长刀贯穿了铃红柔软的腹部，渗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裳和地板，纪山川跪坐在地上，正紧紧抱着她。</P>
萧宝镜不敢置信：“铃红……”</P>
纪山川垂着头，眼泪顺着鼻尖滴落。</P>
他眼眶通红，一字一顿，仿佛携着千钧重的力道：“纪温还在街上吗？”</P>
“纪温？”萧宝镜喃喃，“是纪温派人干的吗？”</P>
原来纪温不是真心打发孙阿娘和铃红离开的呀。</P>
派管事送银钱叫她们离开纪山川，只是他伪善的表象。</P>
他认定纪山川将会继承纪家的一切，认定孙阿娘和铃红是纪山川的污点，他为了维护纪家公子光鲜亮丽的形象，于是私下派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P>
铃红是湘水边最勇敢的女孩，纪家的人闯进来时，她拿着船桨和菜刀，只身与他们搏斗，靠着水性好，竟然重伤了他们，奇迹般救下了孙阿娘和弟弟妹妹。</P>
纪山川陡然提高声音：“纪温，还在街上吗？！”</P>
少年脸上尽是浓烈恨意。</P>
萧宝镜连忙回答道：“他死了！他被雾眠帝姬所杀，原来他四十年前治水的政绩，是靠着谋害雾眠帝姬才得来的！”</P>
“死了？”纪山川突然边哭边笑，“他死了？他死了？！”</P>
萧宝镜紧紧攥住商病酒的袖角。</P>
她知道，纪山川是想为铃红和孙阿娘报仇。</P>
可是现在，纪温已经死了。</P>
他根本没办法为她们报仇……</P>
他呜咽着抱起铃红，忽然快步离开了船舱。</P>
萧宝镜连忙追出去，跟着纪山川踏上一艘小船：“纪公子，你要带着铃红去哪儿？”</P>
纪山川把铃红放在船上，抄起竹篙，嘴唇颤抖，没有说话。</P>
萧宝镜和商病酒跟着他来到了湘夫人庙。</P>
庙宇金碧辉煌，因为倾盆大雨的缘故没有人进来祈福参拜，湘夫人的金身塑像正慈悲地注视他们。</P>
纪山川跪倒在蒲团上，抬起猩红的眼，哀切地恳求湘夫人让铃红重新活过来。</P>
可是……</P>
这怎么可能呢？</P>
即便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祂们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信徒，让死去的人重新回来，否则天底下岂不是要乱了套？</P>
萧宝镜面露不忍，却不敢直接说出来。</P>
纪山川哀哀地看着慈悲的塑像：“求你了……”</P>
少年像是落单的孤鹤。</P>
萧宝镜难过地吸了吸鼻子，余光却瞅见商病酒不知何时绕到了塑像背后，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出来了。</P>
她小声询问：“你拿了什么呀？”</P>
商病酒递给她看。</P>
是一截骨头。</P>
细细的短短的，像是男人的指骨。</P>
萧宝镜嫌恶：“湘夫人庙每日香火鼎盛，早晚都有侍女打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怪恶心的！不会有人杀人分尸，把指骨藏在了这里吧？”</P>
商病酒弯着狐狸眼，似笑非笑：“不知道呀。”</P>
那截骨头，在他的掌心化作齑粉。</P>
经风一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气里。</P>
殿内，湘夫人没有理会纪山川的祈求。</P>
少年重新抱起铃红，失魂落魄地踏出了庙宇。</P>
萧宝镜和商病酒跟在他身后，陪着他走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庙观，从道教到佛教，甚至连土地庙都走了一遭。</P>
少年知晓医者不能起死回生。</P>
他走投无路，也许他并不相信世有神佛，可他还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神明身上。</P>
天色晦暗，已是黄昏。</P>
瓢泼大雨还在落下，高涨的湘水已经没过了石桥，有钱人家甚至开始外逃。</P>
纪山川抱着铃红，穿过深深浅浅的巷弄。</P>
“孙阿娘收养了很多孤儿，我和铃红也在其中。”</P>
“我们打小就生活在一起，一天也不曾分开过，我们的感情是所有孤儿里最好的。”</P>
“我和铃红爱极了这片土地，爱极了这条河流，我们撑着船，千百次地穿梭在城南城北，我们约定一生一世都要生活在这里，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P>
“纪温说，铃红是我的污点。”</P>
“可是，她分明是我的至亲，是我的另一半灵魂。”</P>
少年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P>
他站在一座破庙前。</P>
“快要端午了……”他低声，抱着铃红踏进门槛，“我答应她，今年端午还要赢一只鸭子回家。可是我还没有参加龙舟赛，她就离开了……”</P>
他仰起头，望向神台上坍塌古旧的神像：“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神，也不知道这世上都有谁祭祀过你，但如果你能让我和铃红重新在一起，我愿意去做任何事……”</P>
神台寂静。</P>
坍塌的神像，没有理会他的哀求。</P>
可这已经是湘水郡最后一座庙观。</P>
纪山川强撑的脊梁终于弯折，他崩溃地跪倒在地，抱着铃红嚎啕大哭。</P>
萧宝镜握紧纸伞，眼圈红红的：“卖货郎，他和铃红好可怜呀。”</P>
商病酒揣着手：“是呀，他都还没来得及她送银手镯呢。”</P>
“你就非要提银手镯是吧？”</P>
商病酒弯起狐狸眼：“可他就是很没用呀，不仅没送她银手镯，还给她带来了灾难。你瞧，她都死了，穿的还是很破旧的衣裙。”</P>
萧宝镜不满：“可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在于纪温，纪公子和铃红都是受害者。我们不应当指责受害者，我们应当谴责加害者才对！”</P>
她一边说，一边摘下自己腕间的两只银手镯。</P>
她单膝蹲下，替铃红戴上银镯子：“那天晚上，你们请我和卖货郎吃春饼，我们还没有回请你们呢。这两只银镯子，便算是我们的回礼。”</P>
瞧见铃红和纪山川湿透的衣裳，她想了想，又脱下自己的羽衣裙。</P>
用仙鹤羽毛制成的羽衣裙，洁白无瑕，轻盈温暖，遇水不湿。</P>
她把羽衣裙披在了两人身上。</P>
破庙里忽然起风了。</P>
白色鹤羽簌簌摇曳，在昏暗里光芒大盛，笼罩住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P>
萧宝镜吃惊地后退几步，突然听见白光里传出清脆高亢的鹤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