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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宝玉院。
宝玉因前事心里臊得慌,正有些没脸见人,但心中还念着家中姊妹。
明知她们每日来荣庆堂走动,莺莺燕燕,姣姣如仙,却偏不得相见,思之不免心中悲怆。
原本二姐姐是默默无闻的二木头,可现在却已今非昔比,不仅老太太看重,家里姊妹也很敬爱。
那日这一贯温柔的二姐姐,也用这般冷淡的目光看自己,让宝玉心疼欲裂。
二姐姐对自己这等隔阂,只怕其他姊妹也会潜移默化,对自己生出嫌隙。
宝玉没想到此事,便心中沮丧忿恨,都是那个贾琮多事,二姐姐原先在西府住着多好。
便是他生生将二姐姐抢去东府,让她每日被官爵俗气污染,生生将二姐姐给熏坏了。
往日温柔可亲的姑娘,如今变得这般生硬冰冷,一点也不懂我这一腔情怀。
这两日宝玉一筹莫展,既疼惜自己的脸面,不愿轻易撕破。
但又巴望着去荣庆堂和姊妹说笑,只是让他厚着脸皮,如何是他这清白之人做的出来。
没想到还是老太太最疼自己,让姊妹们在荣庆堂留饭,还想着让自己过去一起,当真天遂人愿。
宝玉喜道:「谢谢姐姐过来传话,我换身衣服就去。」
他说着话就让袭人去拿衣服,自己如今最喜欢的那套,大红金莲纹团花圆领袍,穿着心中特别得意的。
又问道:「翡翠姐姐,这大冬天的日子,林子里都被雪封了,老太太哪里来的这些野味?」
翡翠笑道:「是同文馆官员送三爷的,必定三爷官场上的朋友,三爷如今名气大,人人都给脸面。」
宝玉本来满怀欣喜,听到同文馆官员,又是三爷官场朋友,顿时泛起满怀恶心。
翡翠并没注意宝玉神情,说道:「老太太那边摆席,我还要过去忙呢,二爷你利索些快来,别让老太太等久了。」
……
等到翡翠走后,袭人拿来那件大红金莲纹团花圆领袍,正要服侍宝玉穿上。
却见自己二爷一脸忧愤不平,心中又不免担忧,问道:「二爷,老太太叫吃饭呢,你怎又不如意了?」
宝玉说道:「怎麽府上什麽地方都有贾琮,老太太好端端请我和姊妹们吃饭。
也用得着贾琮送什麽野鸡鹿肉,他既送也就罢了,偏生还是官场交际混来的腌臢东西。
让人听了腻味厌烦,当真生生玷污了我和姊妹们的清白!」
袭人听了宝玉这话,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去关上门户,说道:「二爷,你怎麽又说这些糊涂气话。
我都劝过你多少次,前几日在荣庆堂口的事,二爷莫非都忘了。
即便二爷要说气话,要发牢骚,那也由着二爷,只是话语中千万别牵扯三爷。
俗话说隔墙有耳,即便没被当面撞到,备不住被人偷去,偷偷去告诉了三爷,到时大家脸上都难看。」
宝玉气道:「为人处世,都像你这般战战兢兢,还有什麽趣味,不敢说顶天立地,总也要坦坦荡荡才好!」
袭人听得一阵头疼,心想二爷也不知看了什麽书,这都是哪里歪理,二爷背后说人不是,这还算坦坦荡荡……
宝玉说道:「我就是气不过,府上但凡有点好事,贾琮都要掺和进来,总要这般大煞风景。
当初他还在东路院,我和姊妹们多要好,哪像如今林妹妹对我不理不睬。
他当年要是没来西府,这世上的好事便都还在,他何必要这等扰人清净。
他既读这麽多书,总该有些丘壑,应知心有明月清风,万事不萦于物的情怀。
却这般处处败坏兴致,无知无识,可怜可叹。
可知我原先说的:死读诗书无用,仕途经济害人。这些话终究是没错的。」
袭人越听越心惊肉跳,连忙说道:「二爷怎麽愈说愈厉害,二爷即便不喜读书,也装出喜欢读书的样子。
旁人看了也少些闲话,这青天白日就说读书无用,要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岂不是要惹祸,二爷可要仔细着了。」
宝玉一听袭人这话,白腻腻圆脸瞬间变了颜色,慷慨激昂丶沉郁悲楚的话语,一下子都哑了火。
这时彩云推进门,正好听到宝玉话语,说道:「二爷既心里不自在,不如就不去荣庆堂吃饭。
不然遇到不顺心的事,二爷不免又说错话,岂不是惹出更多不自在。」
袭人说道:「彩云这话有理,二爷心里不高兴,还是不要出门了。
我去回老太太,就说二爷吹了风,吃了驱寒的药丸,正在被窝里捂汗,就不过去吃饭,省得导了病气过去。
老太太肯定就答应了,大不了让鸳鸯过来瞧瞧,我们也都能糊弄过去。
到时我去厨房传话,让他们做几个二爷喜欢的菜式,我和彩云陪二爷用饭就是。」
彩云连忙劝道:「袭人姐姐说的有理,那边人多乱哄哄的,哪有我和袭人姐姐作陪,三人这般清净惬意。」
……
宝玉听了两人异口同声,方才还是义正词严,马上就变得脸色作难。
自己不过是不喜贾琮,但又不是不喜家中姊妹,上回的事情和二姐姐生了嫌隙。
这回好不容易老太太请吃饭,给了自己好大台阶。
下回不知何时遇到这等机会,如此白白错过,岂不太过可惜。
正好让自己和姊妹们亲近,也不用撕破自己脸皮。
自己虽不喜贾琮,不愿在仕途禄蠹之前折腰。
但对家中姊妹却不如此,不管如何说软话赔小心,他都甘之若饴……
宝玉踌躇说道:「我虽不喜贾琮,但也不好只顾着自己,不说老太太请吃饭,我若不去未免不孝。
单说姊妹们也许久没见我,也该去看望她们一番,省得她们心里惦念。」
袭人听了宝玉这话,心中溢满古怪味道,二爷什麽时候这等深明大义……
彩云听了宝玉这话,手臂上起一片疙瘩,二爷到底是假糊涂还是真糊涂。
怎觉得东府姑娘们会惦记他,那琮三爷长得比二爷俊,还这麽有本事,姑娘们每日瞧他多喜性。
她们干嘛还心里想着二爷,还巴巴的想见到他,难道她们也跟二爷一样糊涂……
只是宝玉拿出孝道说话,袭人和彩云都不好再拦着。
两人帮宝玉穿好大红金莲纹团花圆领袍,帮他戴上束发嵌宝紫金冠,一颗大绒球顶在头顶颤悠,很是喜性。
袭人在宝玉身边多年,知道他有爱红的毛病,穿一身大红出门,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最近二爷似乎越来越爱红,日常喜好用度也更加秀气,不知什麽缘故……
彩云一边帮宝玉捋平衣袍,心中却有些嘀咕,二爷又不是去吃喜酒,值得这麽红彤彤出去,未免有些招摇。
……
荣国府,荣庆堂。
林之孝家的带着丫鬟婆子,在堂中摆上大理石圆桌,正足够十馀人团坐。
等宝玉兴冲冲进堂,贾母便笑着让众人入座。
因为迎春在姊妹中居长,如今又是东府的大小姐,贾母让他靠自己右边首位坐了。
黛玉便依着迎春坐下,宝玉看了心里一动,抬头便想要过去,挨着黛玉坐下。
他委实太久没和林妹妹亲近说话,只是他才刚走了两步,却见探春莲步微摆,身姿灵巧,已坐到黛玉旁边。
宝玉看的心里郁闷,三妹妹方才不坐,怎看到自己过去,就偏偏坐下了,倒像是有意如此。
不过挨着三妹妹坐,宝玉也是愿意的。
只是他方要过去,身边人影一闪,史湘云已坐到探春身边。
惜春蹦跳着过去,一屁股坐到湘云身边,竟连一点空隙都不给宝玉留下。
惜春手中还举着花布玩偶,笑道:「二哥哥,我的娃娃漂亮吧,这是三哥哥从盈喜斋给我买的。」
宝玉听了心中别扭,不由自主苦瓜了脸蛋。
惜春说道:「二哥哥,老太太最疼你,你去他身边去坐,不用在我们这边混。」
其实不管是探春丶史湘云,还是惜春,并没有抢占宝玉的位置,家中姊妹按岁序排布,本来就是这样座次。
但是探春心思敏锐,方才却是看出宝玉心思,但她知黛玉厌恶宝玉,见宝玉这等举动,必然不喜。
探春虽和王夫人不和,但宝玉毕竟是她同父哥哥,她也不希望宝玉在姊妹跟前出丑。
惜春年纪幼小,却没有旁的心思,挨着三姐姐落座,这是从小到大的习惯。
只要湘云姐姐到来,她便挨着湘云姐姐座位,这是二姐姐早交待过的。
除非是她的三哥哥在座,她才会改弦易辙,只会黏着贾琮身边去坐。
……
贾母笑道:「还是四丫头机灵,宝玉快来坐我身边。」
宝玉神情无奈,只好在贾母身边落座。
等到众人落座,数个外间丫鬟各执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站在一边随侍。
有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管事媳妇,端着菜肴流水般上来,老练伶俐摆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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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诸如金银鹿肉丶盐烤鹿肉丶山菌烧鹿等菜式,又上了些厨房拿手十几道佳肴。
花鹿体型较大,虽鹿肉是大补之物,但如不是活鹿放血,鹿肉难免腥臊之气。
但荣国府厨房的厨娘,都是府上老奴传了几代,厨艺颇为不俗。
虽然贾琮得的是猎杀的花鹿,但被厨房精心烹饪,几道鹿肉佳肴毫无异味,浓香扑鼻。
贾母笑着先夹了一筷子,迎春动手跟着夹了一块,其馀姊妹才跟着动筷子。
即便年纪幼小的惜春,平时蹦蹦跳跳,但席之上也守规矩,豪门礼数都是从小便耳濡目染。
宝玉只是夹了几筷子,而且还是绕着那几盘鹿肉,似乎颇为洁身自好,又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贾母问了几句闲话,宝玉便陪着小心问道:「林妹妹看着气色挺好,最近身子必定好了许多。」
迎春听了宝玉这话,微微有些皱眉,宝玉这话听着古怪。
什麽叫身子好了许多,听着像是巴不得林妹妹生病,怎麽也不问些好话。
一旁湘云说道:「林姐姐今时不同往日,身子壮实着呢,比我日常都伶俐。
大冷天从不咳嗽,连个喷嚏都不打。」
宝玉听湘云大大咧咧的话语,心中不由得有些堵心,特别是湘云夸黛玉壮实,更让他有些抽搐难受。
向来娇弱如扶柳的林妹妹,居然被人称做身子壮实,湘云妹妹竟被薰染这般粗鲁,简直大煞风景。
但他也不敢当面讥讽湘云,因湘云和其他姊妹皆不同,其馀姊妹或不爱搭理,或对他退让回避。
只有湘云从小在贾母身边养过,加上性子直率爽朗,从来也不会藏着掖着。
两人好时便一起说笑,不好的时便要争执吵架,湘云从来也不会顺着宝玉。
所以两人言语不睦,宝玉也不敢轻易触犯湘云,因对方嘴巴比他厉害,说话还比他快。
他好不容易想起的话头,被湘云这般打岔,心中颇为无奈郁闷。
胡乱吃了几筷子菜肴,又问道:「妹妹如今晚上还睡得安稳吗,以前听丫鬟说过,妹妹一宿睡不得一更次。
长此以往可伤身体,如今可睡得好些?」
宝玉自认细心体贴,黛玉听到耳中,却是异常膈应,难道自己一个姑娘家,夜里睡几个更次也告诉你?
一旁探春见席上话风不对,宝玉问了两句,黛玉都爱搭不理,一句话也不回。
连忙出来说话圆场,笑道:「自三哥哥找了张神医给林姐姐瞧病,又开了三生养魂丸的方子。
林姐姐按方吃药,身子早已大好,前几日我在她房里过夜。
我们聊到子时才睡,林姐姐睡到辰时过半才起身,竟比我还睡得长久。
莫非我这人特别暖床,你才睡得这般安稳?」
黛玉说道:「即便你不过来,我每日也是这般睡,从小到大从没这一年安稳。
三哥哥知道我的作息,但凡他休沐在家,都辰时后才到我院里走动。」
探春听了黛玉这话,心中有些苦笑,自己想给宝玉隔火打岔,林姐姐心中不顺,不依不饶要点火。
……
宝玉听了史湘云说黛玉壮实,又听探春说黛玉一夜能睡三个时辰,心里便极不受用。
这还是他钦慕的林妹妹,娇弱怜人,病如西施,如今怎都变成这等摸样……
如果只是这些,宝玉还能耐着内心失落,直到黛玉说贾琮知她起居习惯,所以都是辰时后来她房中走动。
宝玉听了黛玉话语,如利刃猛戳心窝,嫉恨翻涌,疼痛欲死。
为何贾琮不是那个不能入东府的外男,随意去林妹妹房中闻香笑谈之人,才该是自己的。
苍天如此不公,将自己这等践踏,这满腔清白情怀,只能倾覆沟渠。
宝玉一向将心思放在黛玉身上,所以对她一言一行,感知也比旁人更敏锐三分。
黛玉方才那句话似乎隐含情致,旁人可能并不在意,宝玉却感觉出她对贾琮隐含的亲昵。
宝玉心中泛起巨大委屈,涌起训斥和质问的冲动,正想脱口而出:妹妹可千万别被贾琮哄了。
正待他要不顾一切,袒露肺腑之言,贾母见他有些发呆,举着筷子不知放下,像不知该吃什麽菜。
笑道:「宝玉,琮哥儿得的鹿肉极好,你怎一口都没尝,你以前不是爱吃鹿肉吗?」
宝玉酝酿的一腔勇气,被贾母话语打岔,脑子里一时有些糊涂。
想到这鹿肉是官场混来的腌臢东西,语气有些发冷,随口说道:「鹿肉腥臊,难于下口。」
此话出口,迎春丶黛玉等姊妹都脸色微沉,鹿肉是贾琮从外头得的,宝玉这话未免太过无礼。
湘云声音爽脆,不服气说道:「二哥哥胡说,这鹿肉鲜美的很,厨房做的也可口,怎麽就腥臊了。」
贾母神色有些尴尬,她哪里不知宝玉这话,让这些孙女儿有些不满。
连忙说道:「宝玉,你今天是不是胃口不好,吃不准这鹿肉的味道,那就先吃些素淡的。
等吃过这一顿,再让厨房给你新做一些,林之孝家的鹿肉还剩多少?」
林之孝家的一直在席旁伺候,听到宝玉说鹿肉腥臊,心中也极为不满。
老太太今日开鹿肉宴,可是她张罗厨房整治出来,要是上桌的鹿肉不乾净,味道难脱腥臊。
当着老太太和众位姑娘,她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
连忙说道:「回禀老太太,二姑娘送了一整只鹿腿,桌上不过用去小半,还剩下许多呢。
我让人挂在厨房屋檐下,冻得硬邦邦新鲜的很。
这鹿肉是厨房张嫂子烧的,也是后厨半辈子老人,手艺一点不比东府柳嫂差的。
这鹿肉烧的确没有问题,史大姑娘从小在府上长大,嘴巴最是精乖,她都说好吃,必定是没错的。」
贾母笑道:「你这老货慌个什麽,没人说你办倒了差事,不过是宝玉今日胃口不佳。
这鹿肉我吃的也好,也不枉费琮哥和二丫头一片孝心。」
黛玉丶探春等都听出,老太太这是给宝玉找台阶,又连带者夸三哥二姐姐孝顺,面面俱到,心思很是顺溜。
贾母继续说道:「你回去吩咐张嫂,等到晚饭时候,给凤丫头也做一份鹿肉,放些参片枸杞,好给她补身。
再按宝玉的口味,做一份送他院里,让他回头慢慢吃去。
再另做一份清淡的,不用油煎火炸,只用文火炖煮,这样做出来的养人,只给彩霞送去。」
林之孝家的听了贾母的话,心中微微一动,她是老于世故之人。
方才听到宝玉言语牵扯黛玉,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宝二爷都是娶媳妇养孩子的爷们,居然还这麽不知尊重,还想对林姑娘痴心妄想,真是瞎了心眼。
他自己吃了林姑娘的冷话,便拿我的差事歪派,这是端起饭碗吃饭,丢下筷子就骂人!(本章完)